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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谁家天下

唐宫奇案之银香囊 森林鹿 8066 2022-05-09 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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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追翻身下马,走进整修一新的“故杨知庆将军宅”。在院内等着他的,只有韦氏嫡母和两个老婢。

  “我阿姐不在?”他与这嫡母已习惯互不行礼,颇此都知毫无情份可言,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双方都更自在。

  修多罗这几个月所居的正堂侧房窗子关着,里面没动静没人声。也不知为什么,阿追看一眼就觉得双生姐姐不在宅内。

  韦夫人点头肯定,说是自重阳菊会回来之后,修多罗大部分时间都没在这里住。她隔几天会回来换件衣裳,叫下人弄点饭吃,有时候睡上半夜,但几乎没和任何人说过话,白天更见不着她的身影。

  阿追并不意外。自从重阳那天把姐姐送回此处,到现在,他也只跟修多罗说过一次话,也就是阿姐向他声言“我要去找我师父削发出家”那次。如果修多罗从此再也不回软红尘世,就此在嵩山绝顶上了此残生,他都不会意外。

  叹息一声,他了无生趣地转身往外走。韦夫人却叫住了他:

  “二郎……太子妃托我给你带几句话。”

  “太子妃?”阿追诧异,转念又一想,对了,这嫡母的亲生第三女、他的异母三姐,被女皇指给了东宫第三子重俊,如今已是“义兴王妃”。重俊虽不是韦妃亲生,算下来韦夫人与韦妃也可称儿女亲家,且她们还同出京兆韦氏,更是“自己人”。

  “太子妃说,十分感激你。”韦夫人压低声音,“那天多亏你及时报信,至少让安乐郡主逃了出来。东宫这一次滔天大祸,要不是你从中周旋,恐怕会满门灭绝。邵王虽然不幸,东宫与四娘子结亲却还有机会……太子还有个幼子没成婚……”

  阿追笑喷出声。太子庶出幼子重茂,现封北海王,年方七岁,还是个不懂人事的娃娃。韦妃为了继续拉拢他,居然暗示可以让这娃娃娶十九岁的修多罗,笑话也太大了。

  “东宫还有几位郡主没定亲,”嫡母继续说,“二郎你的人品风度,太子夫妇都十分心折。将来要是能招你为驸马,那也皆大欢喜。”

  这倒还有些可能,阿追心思也活动了一下。不管怎么说,东宫对他的感激诚意,应该有那么几分是真。他那天冒着偌大风险,及时告知安乐郡主避祸。安乐郡主没能救下兄姐,他很遗憾,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稍明事理的人都懂的。

  何况如今女皇身边最受宠幸的三个男侍,二张兄弟与东宫已结下死仇,太子夫妇不会对他们存任何希望,也就只能拼命拉拢阿追了。

  他不趁机给自己和阿姐捞好处搭后路,还等什么呢?真指望八十岁老阿婆能再活五百年、庇护宠爱他五百年?

  一路左思右想,出城回上阳宫。天气越来越冷,女皇已下令收拾衣具什物,准备移驾回城内迎仙宫去过冬,长生殿内外一片忙碌景象。阿追换了衣裳,入殿向女皇禀报行迹,却见张昌宗正拿着什么俯在老阿婆耳边低语,很诡秘的样子。

  我进来得不巧了,阿追想,刚欲悄声退出去,屏风下的宫婢却已替他报名。

  “哟,阿追回来了。”女皇闻声抬眼望见他,招一招手,阿追只得上前伏地行礼。老阿婆笑道:“回来得正好,阿六刚在说,得着了个稀罕玩意,是从东宫拿来的呢。你过来给我念念。”

  张易之兄弟都文才不错,既然是他们拿来的,叫他们念诵就行,何必让我……阿追腹诽着,起身上前双手接过那一卷黄纸,纸上字迹一入目,他就全身一震。

  忍不住先抬眼一瞥跪坐在御床边的张易之。五郎还算沉得住气,只向他微一抿唇,皮笑肉不笑。阿追深吸一口气,拣着自己认识的清晰字句慢慢念道:

  “门下:承庙祧之尊,固邦家之本,重其绪业,贞以元良,斯今古之通制也。朕以眇身……承八叶之耿光,居四海而称大……树元贵嫡,有邦之先。皇太子哲,孝敬忠肃,宽明惠和。嫡子重……生知古制,聪明恭敏……宜册为皇太孙,仍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主者施行。永淳元年三月十五日。”

  “皇太孙啊?”女皇冷冷一笑,“阿六,你说是有人在东宫邵王府外捡到的?”

  张昌宗笑得天真甜蜜:“是啊,那捡着的人,对圣上可是忠心不贰。一见这上头居然敢犯圣讳,还有好些叛逆言语,就出首交到了五哥这边来。五哥我们瞧了,才知道东宫为什么会因几句话惊吓成那样,那不是自己作贼心虚么……”

  “六弟。”张易之出言阻止他,是一如既往习惯了的套路。女皇没理睬他兄弟,只问:“阿追,你怎么不念完全文呢?”

  “回圣上,这纸上字迹不全。”阿追双手将纸卷呈递在老阿婆眼下,“制书被撕碎过,是后粘连起来的,缺了些字,有些茬口也对不上。”

  沉甸甸纸卷一入手,他就摸到了背面粘贴的那些纸条。这一个卷子大约是由十七八块碎片拼接而成,中间还有缺块。粘接还算细心,用了同色的纸条和浆糊,离远了望上去不显眼,但禁不住细看。

  “撕碎了又粘起来的?”女皇接过,昏花老眼几乎要凑到纸面上,“真的哎……哈,浆糊还没干透呢。阿六,你们太心急了。”

  张昌宗脸上变色,连忙退下御床,与五哥一起伏地不语。阿追瞄他兄弟一眼,虽然并不能确知女皇现下的想头,却知二张这一个刁状没能告成功。

  “当年天皇册立皇太孙的制书原件嘛,应该在长安旧都库里存档的。谁知道哪个希图富贵的小人偷出来,又献进东宫去,博取那拥立之功?”女皇漫不在意地把纸卷往案上一丢,“既然撕碎丢了,就说明太子一家也没把这什物当回事。倒是巴巴地捡回来又粘成整卷的,才真正在意这个‘皇太孙’吧?”

  神皇圣明,阿追心里暗赞,嘴上自然没敢出声。二张越发神气沮丧,张易之叹息:

  “臣也如此说,六弟气不忿,一定要闹到圣上御前来……唉,臣兄弟请旨退居化城院,专心为圣上合药炼丹吧。本来有一炉仙药,已经配齐诸般材料,只缺时炼鼎。臣兄弟也可借此闭目思过,修身养性。”

  女皇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那我带着阿追回迎仙宫就成,你们先在这边住一阵子,也跟东宫区隔开,省得成天见面,彼此碍眼。冷一冷再说吧。”

  持续不了太久的,阿追明白。张易之还罢了,女皇几天不见心肝宝贝小六郎,就会思念他的美貌和欢笑,所以张昌宗一直都这么有恃无恐骄横轻狂。

  有攻有守,可进可退,游刃有余,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阿追一时都有些羡慕他兄弟俩能共事一主。如果修多罗也是个美貌少年……

  他自己一人侍奉老女皇,虽然诸务越来越熟练,仍然觉得吃力。过几日大驾起行,出西苑返宫城,监国太子组织的卤薄和迎叩队伍如前一般盛大热闹,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迎仙殿里的安置布备是由太子妃亲至收拾安排,有往年规制比着,也没出岔子。阿追还特意自己先各处搜寻一遍,生怕找出天知道什么人放置的压胜符咒之类,好在干干净净什么都没。

  夜深人静,累了一天的女皇就寝歇息,跟阿追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忽然问:

  “阿追,白日里群臣迎驾,你有没有觉得气氛不对头呐?”

  “气氛……没有啊。阿追心思都在圣驾安泰上,也没怎么留意群臣。”阿追老实回答。女皇一笑:

  “是么,那是我疑心暗生鬼了?我总觉得张柬之那些老臣,举动冰凉带着怒气的……看来朝廷公布的邵王魏王死因,他们心里不信呢。”

  日前朝廷正式下诏安葬邵王重润、魏王延基和魏王妃永泰郡主三人,均赐陪葬乾陵。制书里所说的死因十分含糊,大致暗指重润与延基酒后纷争动武,双双殒命,永泰郡主受惊死产。这鬼话当然谁也不信,各种流言满天飞,阿追深居内宫,都听到过好些不同说法,却不敢在女皇耳边火上浇油。

  他只沉默着,任由老阿婆依偎过来,喃喃地道:

  “先帝生前,阿淳是他最喜欢的嫡孙。如今这么年轻就到地下去陪阿翁,想必先帝对我的怒气更增一层吧……可谁在乎呢?他咽气之前,也不在乎我怎么想啊。他寿数不永,年轻时候花天酒地,色中饿鬼似的,早早淘空了身子,活不过我,那怨谁啊……”

  阿追到女皇内闱侍奉有一年了,隔三岔五就能听到老阿婆这么埋怨数落她早死的丈夫、前朝高宗天皇大帝,却从来不敢接话凑趣跟着贬损。一方面是顾虑旧主太平公主,另一方面,即使女皇挖苦讽刺最刻薄的时候,他也能从语调中听出“旧情仍在”,轻易不敢造次。

  “真头疼啊,”老阿婆又叹息一声,“那年狄怀英、冀轮、阿奴、婉儿,他们都劝我把佛光召回来复立,我觉得佛光不是坐江山的材料,可叫他全家回来一看,阿淳出落得可真不差,好圣孙能保三代太平呢,是不是?这也算天意吧。再说佛光那个天天醉生梦死的蠢猪样,没准儿都活不过老娘呢,到时候我就直接传位给嫡孙,何其方便……谁知道那个蠢猪还能发疯,疯到自断香火……”

  说是这么说,你老人家的嫡孙查个案子一展英才,众望所归,立刻起心疑忌他、不断呵责施压的不也是你么?阿追默默腹诽。杀害邵王的凶手,除了他的疯蠢父亲,他祖母也难辞其咎。

  “我在太宗皇帝宫中呆了十几年,从未得宠,驾崩后被迫出家为尼,快三十岁了才得以返回宫内。”女皇叹息,“快三十才开始生孩子,一口气生了六胎,不能算少了吧……可如今看看呢,有本事继位坐江山的,一个都没有!再加上武氏诸侄众孙,说起来是宗族强盛遍地王公,拨拉着人头看来看去,谁能有我老太婆一半的能耐啊……”

  “圣上是弥勒化身莲台天降,百世不出的明君圣主,别人哪能……”

  阿追习惯的奉承话还没说完,女皇已呵呵苦笑着打断他:“又没别人听,你说这废话干什么?阿追,这一半年,你也见过我所有的儿侄子孙了,你就说说,你觉得谁最有天子相?”

  这话——这大概是世上最犯忌、最凶险、后果最严重的一问了。阿追浑身打个冷战,女皇立刻查察到了,抚着他笑道:“别怕,你就随便说,我不当真,也不会告诉人去。”

  “阿追惶恐。要论处事明断、办差利落,最有神皇风范的……是太平公主。”

  “呵。”

  老阿婆语义不明地吐出一口气,翻身仰躺枕上,双眼直视帷幄内顶,不知在想什么。不过从她语气神情来看,至少没对阿追生气。

  “立佛光为储君之前,我问了好些人……上官婉儿也答了和你一样的话,然后我跟她啊,正正经经,认认真真谈了好久,能不能立阿奴为储君……”

  女皇这轻声絮语,倒让阿追一下子睡意全消。女皇帝真的考虑过要立个女太子?结论是什么?

  “阿奴生得太晚了。”年近八十的老阿婆沉声长叹,“太晚了……我生她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等她长大,显露才干,我已经六七十,我……没精神气力再折腾了……”

  阿追一时没听懂,顺嘴承应一句:“大周革命,万象更新,天下太平,皇储只需仁孝侍圣……”

  “哼!”女皇一声冷笑,阿追连忙闭嘴。“只需仁孝侍圣?就算是我亲生儿子,只会仁孝的,也活不下来,何况阿奴还是闺女?你这真是不明世情的孩子话!”

  阿追忙谢罪,女皇倒也不在意,只继续按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一样推举太平公主,婉儿考虑得可比你长远多了。我为什么能以女身改朝换代、登基称帝?我先后服侍过前唐两个李家皇帝,生了四个李家儿子,朝臣百姓任谁看来,我都是李家主妇。当世高门大族,家主早死,主妇老夫人暂时当家作主,养大了儿孙再自己退居养老,不是很平常的事吗?所以象狄怀英那等正直忠臣,都没怎么反对我摄政主神器啊……他们都想,我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还能活几年?等我一死,还不是要传位给儿孙,再复李唐家宗庙社稷?反正他们一个个高官厚禄拿着,又国泰民安天下太平,何必要硬出头,用自家荣华富贵螳臂当车?这么着,我才得逞所愿,他们没任何人相信我能一直安坐大位,活到八十吧……”

  这倒是真的,阿追苦笑着想。别说微时在教坊或叔父家了,就算在太平公主府里度过的那三年,他都时不时能听到类似论调。女皇的长寿,开始是儒生朝臣的诅咒对象,后来渐渐快要变成大周王朝的天命信仰。

  “他们都是聪明人。我辛苦经营几十年,势力已大成,他们不想抛家与时运抗争。”女皇叹道,“可要是我再立阿奴为储君,让他们的下半辈子和自家儿孙,继续给女皇帝卖命效力呢?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没有一个朝臣将军会一辈子愿意屈居裙钗之下……文臣也是男的,武将也是男的,读书人也是男的,兵士健儿也是男的,各家各户做主人的全是男的。他们日常回家,对着妻女婢妾们呼来喝去随意役使,根本就看不起女流之辈,如何肯甘心效忠又一个女帝?”

  “太平公主在朝野也很有威望。”阿追提醒。女皇却摇头道:“差远了。她那点威望啊,是出身带来的,是父母兄长借势给她的。她自己呢,虽然才干也不错,至少比她所有兄长都强,可要扭转这一整个国家的乾坤阴阳哪,还远远不够呢。”

  “扭转整个国家的乾坤阴阳?”阿追觉得这根本做不到。

  “婉儿倒是提过几条政令,可能有用。”女皇叹道,“强推官宦人家的女儿读书识字,选拔女官治理各地民政……均田令给大女分地,或者户令增加主妇并为户主的格律……武举也招纳女健儿,象你阿姐修多罗那样天生适合练武的女子,也让她们当兵打仗……你听听,哪一条是容易施行的?哪一条是十几二十年间能见成效的?我想想都觉得荒谬心悸,不可能推行下去,何况让阿奴来推?那天下就会跟隋末大乱似的,马上就会四处起反吧?”

  阿追听得云里雾里,也觉得毫无现实感,好象在听老巫说荒经古记似的。女皇叹道:“所以说啊,阿奴生得太晚了……早二十年,赶着我四五十岁,还有精力大干一场的时候,我要是决意传大位给她,我可能真会着手慢慢推这些,如今么……如今她还是做个兄长们宠着的小妹子,富贵快活过一生算了。”

  所以这就是当娘的想法了。说来说去,女皇最疼的儿女,确实还是幼女。阿追也觉得心里稍宽慰。他能想到的自己未来出路,也是等女皇驾崩,再回太平公主身边,哪怕年纪大了不再受宠,做个卫士军官,娶妻生子终老一生,也是不错的结局。

  至于阿姐……他是真没办法了。

  “不管怎么说,思来想去,也就我几个亲生儿女孙辈,才能让我头疼。武家的人哪……”女皇冷笑一声,“提拔了这么多年,老的小的,丑的俊的,说起来也有几百男丁,硬是挑不出一个能入眼的,我武家祖上实在没积德。”

  阿追不敢接话,听女皇又道:“张柬之他们不是怨恨我害了他们高宗大帝选定的皇太孙么?背后不定怎么诅咒我老太婆呢!我想,也不用他们诅咒,下个月我就起驾回长安去,带着重润他们的尸体棺材,亲自送到乾陵去安葬,也看看我百年之后跟先帝合葬的地方。要是天皇真的恨我,索性就劈下一道雷来,砸石头也行,把我当场弄死完事。要是不恨哪……哈,我是问心无愧,我还要在他李唐家的旧都住一阵呢。嗯,明年再改个元,年号就叫‘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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