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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阿娘

唐宫奇案之银香囊 森林鹿 7228 2022-05-09 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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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儿随侍女皇二十多年,经历过对宗室高官的多次大清洗,熬过了来俊臣索元礼当权的酷吏时期,她也记不清见过多少血肉横飞、家破人亡、全族屠尽的惨景,以为自己早修炼成了一副铁石心肠。

  但她踏入东宫正殿,入目的情形仍令她浑身发冷,止不住牙关打颤。

  地毡上并头放置着三具尸体,邵王重润躺在中间,左边是他七妹永泰郡主,右边是他妹夫小魏王武延基。三个年轻人衣冠还算齐整,却没入殓,连覆面都没盖上,三张死白无生气的脸孔就那么直直对着屋顶房梁,武延基甚至还睁着眼,死不瞑目。

  三尸旁边,太子正妃韦氏叉开双腿箕坐在地,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象跟谁拼命撕打过一番,与往日高贵端庄的模样判若两人。她的脸色不比死人强多少,一对黑暗无光的眼睛深陷进去,恍如两口失水枯井。

  她身上还伏着个哀哀抽泣的女儿。安乐郡主裹儿已经哭得没了力气,也没什么泪了,倚靠在母亲身上,只是抽咽。她母女俩和三具尸体不知道一处坐了多久,殿上没有别人。

  婉儿进殿前,问过东宫当值的侍人女官,知道皇太子显亲手刺死女婿,又命嫡子自缢。永泰郡主则是惊吓过度突然小产,流血不止,东宫医人束手无策。天明前,可怜的小妇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闻讯赶来的韦妃没能救下独生儿子,与丈夫死去活来地大闹一场,闹到太子显扬刀要杀了全家然后自尽。他庶长子重福带几个兄弟和卫士拦着隔开父母,太子随后又去痛饮烈酒,把自己灌得烂醉,至今没醒来下床。

  韦妃则在七女儿死后,命人把三具尸体抬上正殿,自己守在旁边,一直不吃不喝不言不动,似也变成了尚有气的尸体。除她幼女还在旁边陪着,东宫其余子女连带侍婢宦仆,谁也不敢接近正殿。

  “太子妃……”

  婉儿接近韦妃,跪下来轻唤。她以为韦妃不会搭理自己,但那一对枯井般的眼睛眨了一眨,脸向她扭过来:

  “上官尚宫,你是来……奉敕赐死我全家的?”

  语声冷漠麻木,并没什么害怕恐慌的情绪,反倒有种要解脱的如释重负。倒是依在她身上的安乐郡主一下子挺直腰,惊叫:

  “阿娘!”

  “太子妃宽心,”婉儿连忙安慰这母女俩,“神皇并没这敕旨。唉,太子也……噩耗一传入宫,圣上也是大吃了一惊。本意只是让太子好好训诫管束儿女,以后谨防再造口孽,万万没想到……”

  她说不下去了,目光扫过三张年轻脸孔,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安乐郡主再哭出声,扯着母亲衣袖呜咽:“都怨我……都怨我……”

  韦妃冷笑一声,扭过脸去,不再说什么。她自从房陵回神都,入主东宫复妃位,一向对婉儿执礼甚恭,很多时候是自降身份地卑躬屈膝,抓住一切机会巴结奉承,从未如此冷淡失礼。但婉儿当然明白她如今的心情,也不会计较,只耐心劝说:

  “请太子妃节哀顺变。亡者不能复生,东宫如今仍处在极大危险当中。太子这灭亡人伦的鲁莽之举,神皇并不赞赏,只怕传出去,朝臣们也会议论……”

  “随便吧。”韦妃眼睛都没多眨一下,“大伙一起死了干净,何苦活着受罪。”

  婉儿暗暗叹息。这打击确实太深了,永泰郡主固然是她亲生爱女,但更要命的是邵王重润。韦妃婚后连生五胎,只有这一个是儿子,且又出落得如此风神俊朗贤能有才,还曾被先帝立为皇太孙,极受朝野瞩目。

  他的突然死亡,还是被亲生父亲和祖母逼死,对他母亲来说不啻是从云端直接跌入地狱,可能还真是死了更好受点。

  皇太子还有三个庶出儿子,韦妃却不能再育,后半生一片灰暗毫无指望……但她要真的就这么沉沦下去,万事不理,丧生一切生趣,东宫也就完了。

  太子显早在流贬房陵时,就被京中一拨一拨赶到监视他的敕使吓破了胆,忽而怯懦忽而凶暴,看着是个正常人,却拿不了什么主意,一向倚赖妻子,近年来也渐渐倚重嫡子重润执事。他这一发疯,自断嫡嗣和臂膀,那心魔只会更盛,不知以后还会再做出什么不堪恶行。他要是只害死自己和妻儿也罢了,只怕到时候他的弟妹、整个前朝李氏宗室都要被拖累。

  怎么办呢?还有什么办法,能让韦妃从这天崩地陷的巨大打击中努力振作起来?

  “郡主,”婉儿向前倾身,绕过母亲对女儿说话,“梁王派人来了,想接你回夫家……”

  她这是撒谎。东宫事体未明,武三思那么精明狡猾的人,才不会这时候乱掺和进来或“引祸水入门”。重阳菊会后,他一直把儿子崇训等人关在家里,只不断命人打探消息。如果女皇决意处置废黜太子,婉儿估计武三思会立刻考虑让嫡子与安乐郡主离婚。

  这谎话有效。一听此言,安乐郡主立刻慌了,抱着母亲手臂摇晃,只是叫唤“阿娘救我”。她不敢离开母亲,婉儿知道,击杀二张生母那事她也有份,如今她可能连父亲都怕,更不敢出东宫回夫家——谁知道武三思父子会怎么对她呢?

  蓬头垢面的韦妃被小女儿晃着,冰冷面容渐渐柔软松动。这就对了,婉儿想。韦妃所生五胎,如今已有其三不在人世,但她还有两个亲生女儿。长宁郡主容貌心智平平,倒也罢了,安乐郡主从小最受父母疼爱,也只有她,还能唤回母亲的斗志吧。

  “娘子还有骨肉至亲,”婉儿向韦妃柔声道,“至少这世上还有两位郡主,她们不能再没了娘啊……她们都刚为人妇,以后还要生儿育女,娘子还要做外婆阿姥呢。眼下保住东宫要紧,请太子妃节哀忍痛,打起精神来吧……”

  说着,她又忍不住落泪。安乐郡主更把整张脸埋进母亲怀里,哭得全身发抖。韦妃终于长叹一声,抬手搂住幼女,茫然喃喃:

  “上官娘子,我该怎么办……”

  肯听话就行。婉儿擦一把泪,低声道:

  “神皇闻变,遣我来东宫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日回上阳宫禀报。以婢子浅见,此刻最要紧的,一是不可再与张五郎兄弟交恶——他们知道自己害死了邵王兄妹,已经心下惊恐,只怕以后会逆转态度,力推废李立武,以保将来自身安全。太子妃得使一着缓兵之计,让张五郎兄弟相信,东宫对他们并无仇恨,将来神皇万年之后,他张家还能保荣华富贵。”

  “哈?”韦妃又忍不住冷笑一声,不过倒还肯马上收敛起怒色,问:“这太难了点吧?他们进谗言设圈套害死我儿,差不多朝野皆知了,我们怎么使计,才能让他兄弟相信我不恨他们?”

  “平恩王妃——”四个字出口,婉儿便见韦妃柳眉倒竖,知她也约略听说了二张那外甥女的作为,“娘子请先折节下气,哄好平恩王妃,许给她什么都不要紧。反正如今看来,她夫妻俩都要一步登天,凑上去巴结趋奉也顺理成章。将来么……只要太子能保住储位,将来如何,还不是任凭太子妃作主。”

  “我去哄她。”安乐郡主主动提议,“大嫂和我处得还不错,我去巴结献媚,也比阿娘更可信点。”

  婉儿向这小郡主赞赏地点点头。韦妃也没反对,想了一想,又问: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其三?”

  “对。邵王深孚人望,据婢子所知,朝中心向前唐的正直大臣,无不对邵王寄冀极深。若皇储亲自逼杀嫡子的事传出去……请太子妃想法打消这种流言,让儿婿下人们宣扬另一种说法为妙。”

  “什么说法?”韦妃迟钝地问。她平日的灵动心思,如今是完全转不开了。

  婉儿也不意外失望:“比如,神皇受宵小蛊惑,严令太子杖杀儿女婿,太子不忍下手,喝醉卧床不起,邵王为全忠孝大节,手刃妹婿之后毅然自缢……”

  一语未了,韦妃一把捂住自己嘴,失声恸哭。

  这倒是好事。婉儿一边陪着眼前母女落泪一边想。遭遇了中年丧独子这样的痛苦,终于能哭出来,是好事。

  她耐心地等到韦妃把眼泪流干,总算恢复到又能正常议事的状态,才说出她的第三个建议,也是她此行最重要的目标:

  “邵王兄妹不幸,是因为臧夫人一案事发。那案子牵扯太多人了……二张兄弟要为母复仇,不肯轻易放过任何涉案者,东宫却须尽量为自己人遮掩隐瞒,别再为此掀起大狱、致朝野动荡天翻地覆。毕竟太子还在东宫,朝局越稳,对我们越有利。”

  “自己人?”韦妃苦笑,“还有什么自己人?”

  “太子的一弟一妹,相王和太平公主。”婉儿提醒她,“相王持身谨慎,只要管好儿女,麻烦还不大。太平公主……太子妃想一想那银香囊的来历?这案子细情,我该如何回复神皇?”

  韦妃迟疑不接话。安乐郡主在旁道:

  “那香囊是姑母给七姐我们的,要没有那个,也惹不出这种滔天大祸来……后来姑母一直帮我们瞒着这事,也是应该的。二哥他们说话,既然全被张五郎兄弟听见了,除了照实回复,那还能怎么办?”

  “照实回复,太平公主也就犯了欺君大逆罪。”婉儿答道,“如若神皇为此处罚贬黜太平公主,母女之间生出芥蒂,神皇御前,可就少了一个最肯为东宫说话的人。”

  她直视着韦妃,希望她在塞满内心的混沌悲痛之中,仍能理出一丝光明理智。

  这次韦妃没令她失望,垂头想了好久,才缓缓道:

  “你说得是,这案子,最好别再拖公主下水了。她在神皇身边安稳呆着,我家才能在东宫里安稳呆着……那几个香囊,就说是我私下给女儿们仿造的吧,她们的姑母不知情。”

  “姑母的香囊,阿娘你怎么能瞒着她私下仿造啊?”裹儿苦笑,一转念忽然道:“有了。就说是我去姑母家玩耍,观瞻她家藏的首饰,看上了那个香囊,偷出来求着阿娘和阿姨们照样子打了几个玩,过一阵我又偷偷把原物放回了姑母家,所以她一直不知道……反正我成天淘气惹祸,名声在外,这责任我担好了。”

  这个故事编得合理可信多了,真不愧是聪明小美女,心思还得动得这么快。婉儿赞一声,又与韦妃母女商量完其它细节,悉心安慰她们一番,天黑夜禁前出宫城回家。

  第二天她遣了一个心腹婢子去太平公主府传口信,自己则出城赶回上阳宫,当面向女皇禀报东宫里的变故。她深知在这老阿婆面前,谎话说得越少越好,除了“永泰郡主身上那银香囊的来历”之外,其余一切照实叙述。

  “是么?原来阿臧是仙蕙那小闺女失手误杀的?那么个柔柔弱弱的小人儿?”女皇并不是头一次听说这事,但仍表示了惊诧,“然后她阿兄为护着妹子,教唆李迥秀作假口哄,把罪责推给武承嗣夫妇,结果武延基听说真相以后不干了闹起来……最后佛光一发疯,把几个孩子全杀了啊……”

  老阿婆一声长叹,在她身边侍奉的三个俊男都向后退缩了下。

  在婉儿看来,即使是张易之这始作俑者,也没预料到这样的后果。他大概只想出一口胸中恶气,以为太子显会痛打儿子女婿一顿,了不起上奏请求把他们贬为庶人、流放边荒。作戏作足些,给二张兄弟卖够面子,这事也就能慢慢过去了。

  直接提刀砍杀儿女,实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东宫凶讯一传入上阳宫,二张兄弟当即吓白了脸,双双跪在女皇面前叩头请罪。还是阿追替他们说了些好话,又劝得女皇情绪平稳下来,指命婉儿去东宫亲眼看视情形……阿追这孩子,近来倒是越发沉静平和有大家风范。

  可惜了,他阿姐的婚姻。

  女皇也在看阿追,而且似乎在想同一件事。老阿婆出言询问:

  “阿追,你阿姐这几天干什么呐?”

  “她回本家闭门退居了,”阿追犹豫一下,“她想削发为尼……恳请圣上恩准。”

  这倒在意料之中。修多罗性子刚烈,又与重润两情相悦,一时恐怕接受不来这打击。婉儿想换作自己,也只有出家一条路可走。女皇却摇头:

  “不成。当日我叫人给她合过八字命相,她命中极贵,不但自己与皇家有缘,将来还会产下圣子,坐享江山。她不能出家,你得空劝劝你阿姐。”

  这种八字命相……婉儿苦笑。也就是算命的投其所好,明知女皇选中了修多罗做嫡孙妇,才敢说那种犯忌讳的话吧?老阿婆居然当真?

  她当然不会对面顶撞女皇。几个人又说了会话,安慰失孙祖母,婉儿能听出女皇对太子的不满在加深,而二张兄弟有意无意地褒扬起武三思来。

  等她回到自己下处,见一个东宫派来的婢子正等着她,神色焦急,忙问“又出什么事了”。那婢子是韦妃心腹,确定左右无人后,才悄声告知她:

  邵王重润原本私藏了一卷文书,是十九年前高宗天皇大帝立他为皇太孙的御笔制书,前日被太子搜出来,暴怒撕碎。今日下人打扫时发现,那些制书碎片,全部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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