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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长安,长安

唐宫奇案之银香囊 森林鹿 7054 2022-05-09 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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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长安。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秦塞重关一百二,八水分流横地轴。复道斜通鳷鹊观,交衢直指凤凰台。三条九陌丽城隈,万户千门平旦开。

  隆基在大明宫望仙门前下马,撩起腰间系着的金龟符,向守直的监门卫长上晃了一晃,那长上健儿向他笑出一口白牙,意极亲善。都是熟面孔,可能叫不上名字来,但当直的监门卫官兵显然都知道他是谁。

  这是隆基今生头一回来到长安,他列祖列宗开基创业、肇造大唐的都城。

  说不清到底因为什么,自入长安,他觉得身边人事风物都在悄悄变化,连这些守卫兵士,对李唐宗室子孙都更恭敬尊重。

  显然不是因为长安城更堂皇富丽。自祖父高宗大帝率百官朝廷迁至东都,崩于洛阳,天子大驾已有二十余年未至长安。女皇改唐立周后,更将洛阳改名“神都”,定为大周朝京师,这些年还在不断迁移商贾富户充实首都人口。此消彼长二十载,要论宫阙壮丽、市阜繁盛,如今洛阳已盛于长安。

  可长安城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王气”,是外地城池永远不能比肩的。

  临淄王隆基年满十八岁,已释褐出仕,正式得到朝廷授官,如今是正五品上的“右卫翊二府左郎将”了。

  以他亲王庶子、已封郡王的出身,这授官不算高。但他父亲相王旦如今被女皇命“暂知左右羽林卫大将军事”,等于名义上统帅全部北衙禁军,再把自己儿子安排到南衙十六卫做军官,本已经有些犯忌讳。

  降品级授职,是相王与宰相们商议后,又报奏女皇经批准的结果——隆基自己知道,姑母太平公主也不动声色地从中推了一把。

  圣神皇帝率宫廷贵戚和百官衙司“西幸长安”,自己仍入住大明宫,命太子一家居少阳院,又赐相王及太平公主全家于隆庆坊立宅。隆基自然也住在那坊里,名义上有座“临淄王府”,其实只是附于相王府当中的一个单独小院。好在外墙有道门可直通街上,他出来进去不必每次都经过相王府门阍,一些秘密活动方便了不少。

  自从全家随驾来到长安,不,自从堂兄邵王重润惨死在张易之兄弟的谗言之下,父亲相王对于“掌兵参政”这些事的态度也有了些微妙变化。

  圣驾启行之前,还在洛阳自己家里,有一夜父亲喝了不少酒,把五个儿子都叫到跟前,低声叮嘱他们:

  “阿耶原本以为,退位让国给三哥,远离政争宫斗,就能保我全家老少一生安康富足,得享天年。如今看来,圣上年纪太大了,心思没法预料没法琢磨,二张兄弟轻狂骄横,最要命的,你们的三伯也……唉,流贬边荒十几年,他整个变了一个人啊,也不是个能靠得住的。也就你们姑母还好些,可她一个女流,也扛不起整个李氏江山。阿耶一直叫你们小心避嫌,什么都别沾惹,如今看来,是不行了……你们几个也都老大不小,从小读书识字练武,心思都还清楚。就牢牢记住你们的阿娘都是怎么死的,凡事小心啊……”

  那之后,隆基兄弟五人,陆续授官出仕,文武二途各有分派。隆基自己一向爱和禁军卫旅的各级将官士卒厮混,以前父亲严管,如今也睁一眼闭一眼的,等他成丁,干脆就把他丢去当了个军官。

  每次从隆庆坊住所出来,往大明宫去上直守卫,隆基都爱贪看这一路的风景。他自己是在神都洛阳的金顶明堂、万象神宫、上阳水岸、卢舍那大佛环绕中长大的,那些兰窗绣柱、宝盖雕鞍、锵金鸣玉、锦绣繁华于他是与生俱来的理所当然。可长安子城内几乎看不到这些。

  他出坊西行,转入望仙门大街向北,一路就是宽阔苍黄的官道,两边槐树夹道,水沟潺流,坊内之内时或有佛塔或高楼错落耸立,雄伟而寂寥。路上行人不多,长安城东北这几坊位于宫城、皇城和大明宫的两面包夹下,坊内住户非富即贵,还杂有大量官衙寺观,不是寻常长安住户随便能到的地方。

  “三郎!”

  隆基回头一看,纵马自后赶上他的,是他两位好友,左卫翊府中郎将之子王守一,及仁勇校尉王同皎。二人都是英姿挺拔的年轻男子,隆基笑了出来,打过招呼便问:

  “你两个怎么一起出街了?上直么?王仁勇几时到长安的?”

  他这话有几分戏谑,是熟人间的玩笑。原来王守一和王同皎虽同姓,还一见如故交情极好,但王守一的父亲名“仁皎”,和王同皎仅一字之差。当世避父讳甚严,他两人每见面说话,王同皎习惯地以名自称,“同皎”二字一出口,王守一就得起身立直,往往引发大笑。就是因此,这两人后来有点望影相避。

  王守一跟着父亲全家侍驾随军到长安,王同皎之前留在洛阳,隆基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入关的。王守一解释道:

  “他升官啦,被上司派去添建张行成老相的祖坟有功,如今散官升了两阶,是‘御侮校尉’啦。那不是邵王灵柩也要启行了吗?他办差熟手,就被调来接那差使。”

  三人目光一对,各自会意,并马向大明宫行去。王守一又问:

  “张说面谒神皇、指证魏元忠谋反挪移到今日上午了,此时怕是正在御前折辩呢,三郎知道这事吗?”

  “啊?挪到现在了?”隆基一惊,“我还真没听说——快走快走!”

  他加鞭打马,疾速向大明宫行去。但长安城官道上禁止驰马,他只能催坐骑快步行进。王守一和王同皎也催马跟上,刚到长安的王同皎迷惑询问:“什么张说指证魏元忠?魏元忠不是宰相么?张说——是那个风流状元?”

  王守一给他解释,老相魏元忠性子忠直又有文武功勋,向来看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不顺眼,曾多次在女皇年前弹劾抨击他们,还杖杀过欺凌百姓的张氏家奴。二张怀恨在心,遂构陷魏元忠与司礼丞高戬私议“太后老矣,不若挟太子为久长”,想要重复谗杀邵王重润之举。但这激起了满朝义愤,女皇命将魏元忠下狱,又召集太子、相王及众宰相,共听张昌宗和魏元忠论驳对证,自旦及夜,始终不能判定魏元忠有罪。

  张昌宗素来与凤阁舍人、状元张说交厚,当年他们兄弟主持编修《三教珠英》,主笔便是这位当世最著名的文学大家。那张说言辞便给风流自喜,本来也不是什么节操坚贞之士,张昌宗便向女皇奏明,张说亲耳听过魏元忠的谋反计划。女皇命择日再审魏元忠,由张说当面出首作证。

  隆基也认识张说,对此案一直十分关注。王守一向王同皎讲完案情,又央求隆基“也带我二人混进朝堂看看热闹”。他们其实也都是禁军军官,只位份没那么高,隆基答应“我试试看”,带着他二人直冲望仙门。

  三人都穿戴着禁军的红抹额黑衣袍,隆基向监门卫亮了龟府,门卫即一笑放行,没再核验跟着他的两人。隆基知道祖母近来理政多在延英殿,于是带二人绕行向西,悄悄自廊下偏门入延英院。

  刚接近正殿阶下,就听到一片吵嚷声。女皇、太子和诸王宰相都在殿内,这情形可不多见。隆基三人隐身廊柱后,只见那被引来作证的张说立在院内,他面前站了乌泱泱一大群朝服官员:

  “……名义至重,鬼神难欺,张公不可党邪陷正,以求苟免!张公若获罪流窜,那是光宗耀祖之荣!若事有不测,璟当叩阁力争,与子同死!张公努力为之,万代瞻仰,在此一举!”

  高远晴空下,前唐旧宫内,挥舞着笏板向张说慷慨激扬演讲的,是个须发虬张的黑面中年人,隆基认得这是监察御史、凤阁舍人宋璟,素以耿直勇毅闻名。

  站在他身边的殿中侍御史张廷珪也跟着向张说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张公勉之!”左史刘知几则曰:“张公无污青史,累及子孙!”

  有这几位直臣带头,院内一时七嘴八舌,都是督促张说不要陷害魏元忠的勉励之词。张说本人则默然不语,只立在当地静静听着。此时殿内当直舍人出来,宣他上殿面君。

  隆基带王守一和王同皎摸进延英院尚可,却不能再带闲人接近御前。他嘱咐二人一句,自己抽身从侧门登台入阁,依然隐身柱后,悄悄接近那有父亲和三伯父、众宰相端坐议政的丹墀。丹墀再上面,一道珠帘之后,隐隐有戴冠高髻女子的身影,隆基知道祖母圣神皇帝就在坐在那里,左右很可能还有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护持。

  女皇大驾西幸长安,本来还打算再亲至乾陵,但她毕竟年事已高,冲寒冒雪长途跋涉,一住进大明宫歇下来,就犯了风疾,一度病得颇为严重。宫中朝中全力侍疾调养,各项政务能停的全停,断断续续迁延良久,女皇病情才略有起色,又能坐朝断案了。

  这一案有两个被告人,司礼丞高戬跪在殿脚柱后,一声不吭。他是个俊秀的年轻人,隆基知道这人曾颇受姑母太平公主宠爱,刚荐他任官外放不久。他基本上是被连累的“从犯”,闷声挨捶倒是上策。头发全白的老宰相魏元忠则跪在离殿门不远处,满脸愤怒地瞧着张说入殿向女皇行礼蹈舞。

  大礼参毕,女皇便命张说具陈他所听到的魏元忠谋反言辞,声音苍老衰弱。隆基常随父亲入宫给祖母请安,知她身体一直未完全复原。张说伏地不对,似乎还在犹豫,延英殿上一时出现长久沉寂。

  最后还是主犯魏元忠忍不住了,也不顾朝仪,扭身向张说低吼:

  “张说,你想与张昌宗一起罗织魏元忠入罪吧!”

  “元忠为宰相,为何竟仿效里巷俚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张说反应极快,在女皇众臣出言喝叱魏元忠失仪之前,便接着话骂了他一句。坐在丹墀上的张昌宗见状大喜,忙也出言,叫张说“快讲实情不要耽搁”。

  “请陛下视之,在陛下御前,张昌宗犹如此逼迫臣,何况在外面呢?”

  这一句出口,包括隆基在内的殿上所有人都坠入五里雾中。张说这是先骂魏元忠,再骂张昌宗,他到底向着哪边啊?

  女皇再出言,只叫张说“魏元忠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如实奏来”。张说举笏回禀:

  “臣今处圣朝,不敢不以实言奏对。张昌宗称魏、高二人私议‘太后老矣,应挟太子’,臣实不曾听闻元忠有此言!但张昌宗数次逼臣,使我诬证有之,张说不敢欺君!”

  “张说与魏元忠同反!”

  张昌宗跳将起来,脱口而出,显是气急败坏了。但女皇居然仍当真,继续问:

  “张说怎么与魏元忠同反?”

  莲花六郎一时语塞。跪坐在他身边的张易之举笏奏道:“张说曾经把魏元忠比作伊、周;伊尹放太甲,周公摄王位,这不是谋反是什么?”

  不愧是主编过大卷类书的宰相世家子弟,二张兄弟实小有文才。张易之仓卒举例,居然还能引经据典。张说仰天长笑:

  “易之兄弟小人,只听说过伊、周之语,却安知伊、周之道!往年元忠初衣紫,臣尚是郎官,往贺故人拜相,元忠曰‘无功受宠不胜惭惧’。臣确实曾言道:‘明公居伊、周之任,何愧三品!’伊尹、周公,皆为臣至忠,古今慕仰!陛下拔用宰相,不使学伊、周,当使学谁?且臣岂不知今日只要依附昌宗,立时便能登台拜相,依附元忠,则立致灭族?但臣上畏苍天,下畏后土,中畏冤魂,宁灭族不敢诬之!”

  一篇奏论掷地有声,隆基能看到父亲、伯父和众宰相皆矍然动容,直起腰凝视那道珠帘。长长的等待过后,祖母的苍老声气传出:

  “张说反覆小人,宜并系狱,一同治罪。”

  二张兄弟长出一口气,与依附他们的三四个相臣山呼万岁起身蹈舞。隆基内心却如系了铅桶一般冰凉沉落。这场大病过后,祖母女皇仅余的唯一一点清明心思,也全都化在男宠们身上了吧……

  但这案子并没完结。散朝后,他退出殿外,向王守一等人及院内诸臣悄声讲了方才所见,更激得直臣们义愤填膺,纷纷表示要上书极谏,誓与魏元忠共存亡。正闹着,忽见父亲的随身小奴过来唤他。

  太子和相王都等在延英殿侧廊下,脸色不快。隆基一见就知道自己又要挨骂了。他方才只顾着听张说魏元忠等人讲话,没留意隐藏身形,可能被伯父和父亲瞧见,知道他又违禁乱跑。不过父亲刚开口数落他两句,伯父忽然指着远处问:

  “那二人是谁?”

  隆基回头一看,是王守一和王同皎。他们大概不知道隆基被叫走是为了什么,有些担心他,自后跟了来。隆基曾向父亲说过这二人的出身志向,既有缘拜见,忙叫二人近前行礼。

  两个王郎都是年轻英俊的军官,举止端庄言辞清爽,瞧着就讨人喜欢。太子相王兄弟与他们交谈数句,表情也都大大缓和。父亲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隆基:

  “他二人可曾成婚?”

  “都不曾。”隆基代答,回头向王守一挤了下眼。

  相王向太子一笑:“三哥记得小妹说过的那话么?天时将至,地利已安,人心可用,民气可鼓,身边也得有贞节猛士护着……你我都缺好女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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