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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雨轩虽然拒绝了白一凡的邀请,但他却在走出大约五六米之后回头开口约了白一凡:“慕亭兄,介意去我那儿喝一杯吗?”
白一凡擦着眼角的手顿住,呆呆地立在原地。
“走啊!”苏雨轩依旧是凉凉地语气,听起来很熟悉,也很亲切。
白一凡抿着唇,点了点头,疾步跟了上去。
皮靴摩擦地面发出动听的旋律,两人并肩而行,没有言语,只有眼神交流,那是军人之间的默契,奏响了战乱年代里最真挚动人的旋律。
苏雨轩租住的是法租界里难民区的一幢小阁楼,阁楼虽小,但里面别有洞天。只是刚一进去很乱,乱到让人咋舌。
在那杂乱又拥挤,基本可以说是无处下脚的空间里,白一凡一路被绊到过好几次。
好不容易上到了三楼,眼前突然变得豁然开朗,四周是盘旋而上的台阶,通向不同的楼层和房间,中间很是空旷,抬头,可以望到高空那亮着灯的穹顶,仿佛一颗启明星一样照亮了整个空间。
在那里,他见到了好多熟脸,包括苏云轩和范宇等人。
“你个小白脸,就知道装可怜,终于还是得逞了。”范宇没好气地丢一包烟给白一凡,“听说最近赶时髦,也抽上了,这是处长的雪茄,尝尝。”
白一凡接住范宇丢过来的烟,抬眼看一眼站在台阶上,手中夹着冒烟雪茄的红衣女子,突然有点心疼她。明明已经撑不下去了,可蒋言一死,她居然又奇迹般地自己活过来了,并且将自己逼到了那个位置。
“特情五处欢迎你!”苏云轩挑了挑眉,凉凉地说,有那么一瞬,那神态,那语调,与蒋言都有八分相似了。
“姐,你何必——”白一凡的话说了半句,被雨轩抬手捂了回去。他拉着白一凡说,“走这边,这是我的办公室加公寓。因为经费紧张,左半边属于特情5处,右半边属于36师特务连。”
白一凡被苏雨轩掳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虽小,但五脏俱全。
坐下之后,苏雨轩让人拿了些吃的来。白一凡边吃边细揪起苏雨轩金蝉脱壳的事情来。
两个月前,苏雨轩的参谋处集体下野之后被扩充到了36师的特务连。
36师的师部设在沪江大学西面的一处民宅,当时经过诸将领商议之后,设定进攻方案为第211团负责右翼,第106旅为左翼,第108旅担任中央队,108旅的第216团担任主攻。
8月20日夜12点,第36师各部向汇山码头发起总攻,苏雨轩所在的第216团以特务连为开路先锋,沿北丰路、公平路突击前进。苏雨轩又命令部下检查了一遍装备之后凉声道:“诸位跟了我多久了?”
“很多年!”
“没有算过!”
“八年!”
“从军校毕业就开始了。”
....
听着部下七嘴八舌的声音,苏雨轩咬唇轻叹,说不触动是假的。他守着参谋部,大家守着他,一守就是很多年,临了还落个驭下不严、上梁不正下梁歪、一窝叛徒的骂名。
“被人骂上梁不正下梁歪、一窝叛徒,诸位做何感想?”苏雨轩继续凉声问。
他素来沉稳冷静,包括让参谋部集体下野,他都没有发表过任何言论。这一刻,他突然当着大家的面问出口,诸部下都深感意外。
“放他娘的狗屁!”有人开口飚了脏话。
“参谋长殚精竭虑,哪次退让和谈,不是执行命令?他们以为我们愿意啊?”
“就是,更何况吴俊一人,何能代表我们全部?”
“好了,都安静!请连长训话。”范宇吐一口烟圈,冷哼一声。
“兄弟们,想不想一雪前耻?”苏雨轩脱掉了身上碍事的披风,凉声问。
“想!”
“好,我参谋处的荣辱皆在今晚,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好,出发!”
日军的子弹如飞蝗,特务连作为开路先锋,冲在最前面。为一雪前耻,官兵们个个舍生忘死、勇猛冲锋。进至唐山路和华德路口时,敌军火力更猛烈密集,交织成网,将士们在苏雨轩的带领下呈锥子型梯队排开,战友倒下之后后面的人便迅速补了上去,一帮用笔杆子打江山的人最终以血肉之躯为后续中队主攻撕开了一道缺口,后续主攻部队一鼓作气冲过华德路、百老汇路,逼近汇山码头。日军支持不住,争相溃逃,我军乘势追击,遂冲进码头。
主攻部队在特务连的火力掩护下,翻跃铁栅门,乘胜追击敌人。但因特务连死伤惨重,火力渐弱,没有火力掩护的官兵在码头两侧敌军炮火的攻击下遭受重大伤亡,最后不得不撤出战斗。
汇山码头一战,36师死伤570余人,很多官兵壮烈牺牲
。当时36师特务连共有三个连,结果仅仅汇山码头一战折损了两个连。
当时苏雨轩受了重伤,被中央队的人救了下来。范宇一时连尸体都没有找到,才有了谣传苏雨轩阵亡的消息。
曾经风光无限的参谋总长突然阵亡,震动了整个中高层,白俊山因为处理参谋部事务不当被降了级,给了行政处分。
中央特派员秦野直接气得将拿到的文件甩到了白俊山脸上:“别的不说,苏家那小子,是谋局的一把好手,你倒好,直接给放到了敢死队,亏你能想得出来?”
“是属下处理过当,甘愿担责!”白俊山冷汗涔涔道。
“你担得起吗?啊?”
“历山兄,这次的事情是我的失误,抱歉!”
“莫宗盛呢?”
“谁?”
“参谋部的莫宗盛,次长的老来子?”
“他好像被苏参谋赶回学兵队了,现在在靳云手下!”
秦野这才松了口气道:“你啊!怎么每每都是小事精明,大事糊涂呢?苏嘉铭是什么人,你就等着挨批吧你!”
白俊山的副手谢逺是个机灵鬼,一看秦野来势汹汹,便跑去找电讯科找自己的小闺蜜秦君君救场。
秦君君刚好值守,所以迷迷糊糊地被谢逺拉到了司令部办公室。
“君君,求你,给你爷爷说说好话!”谢逺将秦君君拉到门口之后,来了个三鞠躬,然后一把将人从门里推了进去。
秦君君进去之后便看到的是白俊山被训得冷汗涔涔的景象。
“爷爷,白爷爷!”秦君君略带拘谨地喊了人。
“你这丫头,怎么跑来这里的?今天没去前线吗?”秦野见了孙女,脸色展了不少。
“今天我值班!”秦君君说,她看自己的爷爷脸色不怎么展,于是立马马屁精上身道,“我想爷爷了,一听您来了,这不着急忙慌地就跑来了,没想到白爷爷也在。”
“你下去吧,去给我找,即便是尸体,也给我找到喽!”
“是!”白俊山擦了擦额角,退了出去。
谢逺亦步亦趋地跟上道:“现在怎么办?”
白俊山:“对亏你这丫头机灵。”
“白爷爷过奖了!”
白俊山:“新进的秘书就数你最机灵。”
“白爷爷你真客气了,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咱俩是一条船上的。”
“一根绳上的蚂蚱!”白俊山笑一声,问起谢逺家里的事来,“你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
“听爸爸说还好,不过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
白俊山点了点头,心里很欣赏谢逺,不觉由衷感叹一句:“谢晋那小老儿倒是个通透人,将宋希濂推荐出去之后自己倒是隐退了。”
谢逺从小跟着叶薇,学了不少察言观色的本事,但对于自己的爷爷因为站队问题被排挤一事,她至今都没有头绪。她只知道偶尔会看到爷爷会坐在茅草屋下的凉椅里发呆,一呆就是一天。许多老辈的爷爷门偶尔也会上门去拜访,但能真正让他开心的人似乎并不多。
她的父亲谢楚苑因为当年参加革命军的事情假死之后,她爷爷就更加沉默寡言了。尽管,后来谢楚苑也回去过,但依旧没能让他解愁。
她常常听老一辈说自己爷爷的心事不在国,而在家。不在她父亲,而在她的二叔谢楚山。可不管她怎么努力,她的二叔似乎并不愿意和老头子和解。
后来,他从别人嘴里听说了自己的二叔婚约的事情。当年苏云轩嫁给蒋言之后,两位老头子商议解除了婚约,但那件事情,只是老一辈的决定,并没有征得谢楚山的同意。所以,云轩一死,天下无解。
别人不知道,但作为与自己的妈妈最亲近的人,她当年跟着叶薇,亲眼目睹了云轩在热河殉国的场景。那个时候,她的妈妈还是个通讯兵,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从那之后,她经常噩梦缠身。
“白爷爷,要不我们先下阵地看看。”谢逺想着,不觉生出想要去前沿阵地的念头。
白俊山点了点头,他也迫切想知道特务连的具体伤亡情况。
为了掩护大部队撤离,范宇率领的特务连担任了最后的断后任务。就在大家以为顺利撤离的时候,日本人的援军到了。
那一天,已经是传言苏雨轩阵亡的第二天下午,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蒋言接到靳平生说白一凡跑来的消息之后,带了一小股自己的亲信准备去背苏雨轩的尸体。刚好碰上了白俊山。白俊山一听自己的孙子在这个时候还跑来添乱,于是直接命令靳平生将人扣押在了机场。
自己则陪同蒋言一同前往。
到的时候特务连伤亡惨重,已经不成建制。蒋言无奈,只能自己顶上去,命令自己的部下火力护送特务连撤离。结果身负重伤,当夜在医院不治身亡。
而苏雨轩醒来时已经是三天之后,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亡。
白俊山与上司一合计,刚好顺应时机将整个特务连转入地下,开展秘密刺刀行动。
白一凡听完,抬手给了苏雨轩一巴掌,骂了一句,“你他妈给我听好,从现在起,白战是我的女儿,跟你毫无瓜葛!”然后气冲冲地走了。
范宇想拦,但见苏雨轩摇头,便只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