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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多么努力回避，这一刻终究是来了，唐念念眼看陆酬和小黑一脸凝重的走近，第一次有点不想见到他们。
“她会好的吧。”小黑看着在唐念念怀里哭泣的丁缃的背影，面上带着哀悯：“唉。”
唐念念微微眨了眨眼，示意他们自己这边一切都好。
“走吧。”陆酬和小黑对视了一眼，一起飘进了病房。
他们出来不过须臾间事，唐念念虽然做好了准备，可是看到香婆的灵魂时还是不免难过。
香婆的灵魂是清醒的，她这二十多年和鬼差打了无数次的交道，这次轮到自己，自然没有多少惊惧惶恐，只是到了这一刻，她在她们面前站定爱惜的看着小缃，复又望着唐念念时，面上带着诚恳的托付：“今后……麻烦你了。”
“我会的。”唐念念轻声说：“您放心的走吧。”
丁缃听到这句话，从她的怀中陡然惊醒般，泪流满面的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她带着几分哀恳望着唐念念：“是奶奶吗？奶奶……在这里吗？”
唐念念轻轻点了点头，丁缃茫然无措的望着四周，眼泪决堤似的往外流。
香婆还没有习惯成为鬼，她做了个擦拭眼角的动作，对陆酬说：“我已经想清楚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答应做个鬼差，至少我还能看看小缃，看着她长大，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陆酬听完这话几乎是和唐念念同时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最近地府正缺人手，如果您真要走下去拒绝我们的聘请，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唐念念面带笑容：“那样您就可以经常看到小缃了。”她转眼对丁缃说：“知道吗小缃，虽然你看不见奶奶，但她会时常陪伴你的。”
丁缃不解其意，但她很快又懂了，哽咽着问：“奶奶会成为……她有时候对着空气说话的那些人吗？”
“嗯。”唐念念微笑着回答：“这样很好，等到你老去的那一天，你们还能再见面。”
这些东西对丁缃而言实在是难以置信，可是她自小就知道奶奶异于常人，虽然她从来没有见过，可她是相信的。
“那样，我们就不算分开了。奶奶说‘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我一直都知道的，我相信奶奶，也相信唐老师。”丁缃垂下头，把那块她一直待在身上的玉细细端详，尽管心里还是止不住悲伤，可是终归是释然起来：“我也相信，一直以来，都有看不见的力量保护着我。”
唐念念抚着她的头发把她揽入怀里，望着香婆的眼睛，微笑着叹了一口气。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小缃。”她转眸看着陆酬：“晚些我会下去，有些事情要跟你交代。”
医生宣布香婆抢救无效之后，唐念念给肖凯和白小樱打了电话让他们过来帮忙，因为很早就有了准备，他们把事情做得井井有条，丁缃和他们一起把事情做得格外仔细，要好好送奶奶最后一程，心里的悲伤不曾消减，可是想到奶奶也会像那个守护神一样在看不见的地方守护她，而且她们终究还会重逢，她就觉得心里有了很多力量。
唐念念抽空下地府一趟的时候事情基本上已经安排妥当，地府行动迅速，很快，香婆就已经有了鬼差的行头和护法，她还穿着临死前的那身衣服，看起来慈眉善目，笑吟吟的。
“小缃睡着了，放心吧，我爸妈都很喜欢她，她和虎牙相处的也很好——虎牙是猫，我家的猫。”
香婆看起来精神很好：“我很放心。”她看了看陆酬，笑说：“你们先聊，我去领工作证。”
唐念念望着香婆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其实香婆原先是不想终止轮回的，毕竟暗无天日的地府实在不算是太好的地方，日复一日重复着工作，不如一世一世的轮回来的精彩。”
“听起来你怨气很重吗，这就开始抱怨工作了？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陆酬看起来心情很是平和：“是想说交接工作的事吧。”
唐念念扬起眉点了点头：“被你猜中了，香婆接管我的辖区很合适，我也就可以筹备——”
筹备魂魄融合的事了。
“筹备婚礼吗？最近想都别想，不可能那么快。”陆酬一口否决了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不妨再等等，这些时候就由你带着香婆在你的辖区熟悉一下事务和流程吧。香婆对业务应该很是熟练，但是具体的通路和细节还需要多走走看看才能上手，本来我想把她交给小黑带，毕竟丁缃在你家，也就是小黑那个辖区住着。但是你最近手头上事情比较多，有人帮手总是好一点，香婆也能利用闲暇去那边看看。”
“嗯。”唐念念点点头，知道陆酬的意思：“我明白。”
“放心吧，我会为你打算的。”陆酬点了点头：“明天就是人间的除夕，你这边这些天也没有人死，你就好好陪着尘世里的人过年吧。”
“年也确实没有什么好过的，碰见不熟悉的熊孩子还要给压岁钱。”唐念念撇撇嘴：“心里的事那么多，真是难办。”
“不只是你，我也惦记着正月十五的事。”陆酬坐在椅子上十指交叠：“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做人的烦恼也不少，辛辛苦苦赚钱，过年了还要散出去。那还不如继续当鬼差。”
“别啊，千金散尽还复来啊，还是做人好。”唐念念赶紧制止了他这个念头。
陆酬笑一笑，叹了一口气：“好了，去吧，有什么异动随时告知我，另外，最近留意陶峰的人，行动要小心。”
“什么意思？”唐念念扬起眉。
“只是怀疑。”陆酬淡淡说：“他一直不信任我，加上张祁年最近的事，我怀疑他会派人跟着，但愿是我想多。”
“那天我跟你说的迷阵。”唐念念说：“我们在医院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玥玥母女，那迷阵的手法很像当年祁子期的手笔，但是香婆说她没感觉到危险。同为驯兽师，那……会不会是炤呢？他在人间？如果——被陶峰他们发现岂不是危险了？”
陆酬笑了笑：“除非有意被鬼差发现，否则我相信他有办法脱身。”他这么说着，却还是有一丝担忧：“可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地府的防护和监测都比从前严密许多，所以即使在人间，他或许也要不断变换位置躲藏，免得被鬼差察觉吧。”
唐念念嗯了一声，也沉默不语。
静默了片刻之后，陆酬摆摆手：“别多想，兵来将挡，走吧。”
今晚便是除夕，一年一度的团圆夜，大多数人纷纷回到家里和家人围坐、拂去一年的劳碌疲惫欢聚一堂。
而张祁年，他漫长的人生里却甚少享受到这种乐趣，他生在战时，很早就失去了家园和亲人，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唯一的乐趣只有手里的画笔和眼中的山河，无怪他自私怯懦，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生在如今这样的好时代，以他的卓绝天资，定然能留下许多珍贵的作品给后世，可惜他永远走在不正确的时间里，他如今依旧有画功和技艺，却不再有机会目睹梦中的山河，所见所闻皆是晦暗的。
“我只想画出曾经的那些好画而已，那是人间的好风景，我想去人间，我又有什么错？”那个时候，他曾经这么和炤说过。
炤却笑而不答，他从不跟他分享自己的事，他的从前是什么样的、怎样活过，为什么死。
张祁年对他一无所知，但却承了他最大的恩情。
是炤令他见到人世，虽然东躲西藏，但他也有幸见到了山河，看到了玥玥那样纯粹天真的笑脸。他很感谢炤，虽然他知道一句感谢不足以提起，炤需要他付出的，比他想付出的多很多。
“张伯伯——妈妈让我过来喊你去吃饭了！”玥玥在门外唤他，突然打断了张祁年的思路。
他吓得一个激灵，如今这样的处境，一点点动静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
可他很快平静下来：“好，你先回去，我准备一下，很快过去。”
他应着玥玥，手里还拿着橙子翻来覆去的端详，这大概是他在人间为数不多的温暖之一吧，活着的时候来不及拥有、死了更没有，现在逃了出来，这些是他从来不曾索求、也不敢奢望的。
“这就是你对这个尘世最后的怜悯吗？”这两天，炤的这句话总是在他的耳畔响起。
扪心自问，张祁年对这个尘世的热爱实在也不多，活着的时候流离失所，自己的画作被大火付之一炬，还有人笑他在那个流离乱世空想那些所谓的情怀，从生到死，他都没有被人懂过。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给他太多可喜的回忆。
张祁年这么想着，叹了一口气，他从不信什么可贵的心意，更不相信士为知己者死。
可不知道为什么，炤说出那些话之后，他并没有去找那个叫蔺长欢的鬼差。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
总归，就是这么活着吧，没什么对不住的，就算是苟延残喘也好，他只是想活着而已。
他不愿多想，站起身放下橙子打算吃饭去。当然，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带，礼尚往来，人间向来都是这么个理。
他实在没有更多的一技之长，就连拿起小桌上画卷的时候他也有些犹豫，怕被人嫌弃。可是，玥玥应该喜欢吧。
这么想着，心里倒也踏实了点，他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拿起桌上那副画卷，掀开了门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