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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柏封明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昭阳宫之中。

　　他睡睡醒醒，偶尔的清醒之时或者在重华殿，或者在乾坤殿，或者在东青阁。

　　这一次，竟是昭阳宫么……

　　四周半透明的轻薄鲛纱飘动，他微微动了动身，自榻上坐了起来。借着皎白的月光，柏封明看到了身侧抱着蚕丝被子酣睡的羲和。

　　琉璃窗外恰是一轮金莹色的圆月，今夜正是三五之夜，也是桃花胭脂蛊暴动的时候。

　　而他此时能够短暂的苏醒，大概也多亏了这个人“劳心劳力”。

　　柏封明伸手拨了拨帐子上悬挂的熏香球，让内里的烟絮飘得更远。等了一会儿才随意地披了一件外袍，提起宫灯向乾坤殿行去。

　　羲和的黑发依旧如海藻般缠绕在床榻之间，偶尔随风拂动。他的气息依旧沉稳如常，俨然是无知无觉的样子。

　　*

　　乾坤殿，重华殿，昭阳宫。这三者都相距不远，柏封明提一盏仙人乘鸾灯慢行，很快便见到了曾经的故居。

　　向来灯火通明的乾坤殿远远的望上去，竟是一片幽暗。

　　柏封明穿过游廊，一个穿着粉衣的宫女悄无声息的将药奉上来。药一早煎好，等的已经有些冷了，入口更是辛酸苦涩。

　　“下去吧。”他用绢帕拭了拭唇，才抬手推开了乾坤殿的殿门。

　　重新修葺过的殿门上镶嵌着各色宝珠，显得十分浮丽。随着门户大开，悬挂的织华锦因为灌入的风舞动不休。

　　四下里灯火幽暗，殿中清清冷冷，连个侍候的奶娘也没有。唯有殿中心有一辆样式奇异的悠车，悠车外围裹了一层水一样的蓝色光膜。

　　悠车里小小的孩子有一双大而亮的晶紫色眼睛，显得既懵懂又纯净。

　　这孩子竟然是醒着的，眼神中满是好奇和喜欢。

　　柏封明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才挽起一缕发向悠车探过去，一只绵软的小手突然伸出那层薄膜，飞快的握住他的手指向内拉去。

　　父皇！父皇！好想你！幼帝不知此时自己能否开口说话，只能细细弱弱的“嘤嘤”几声，眼中的欢欣情绪几乎要溢出来。

　　柏封明怔了一瞬，将吃着手指的孩子从悠车里抱了出来。抱在手中是柔软又小巧的一团软肉，似乎轻轻一捏就会碎掉。

　　他看着手中孩子一双紫晶色的眼睛，后者倏忽弯起来，盛满了无邪天真的笑意。

　　这孩子……似乎痛苦同她完全隔绝般，从未听见她的啼哭之声。

　　毕竟是羲和的女儿，是真正的天之娇女。

　　“胡…狐王……父黄……”似乎感受到了血亲的情绪变化，肉娃娃口齿不清地嘀嘀咕咕。

　　“…………”柏封明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小身子，仔细听着她的“无齿”童言。

　　叫的应当是“父王”吧。羲和常来此间，每每都要提一提这个他不太熟悉的孩子。柏封明刚刚托起她稚嫩脆弱的脊背，一双肉乎乎的莲藕般的胖手就扑到他的脸上。

　　“狐王！复方……呀，呀。”父皇你不要再难过……

　　她似乎觉察出血脉中天然的亲近，死死抓住了这人垂落在胸口的几缕发丝。

　　多抱抱我呀！再抱抱我呀！

　　柏封明被她纠缠的无法，打消了将她放在软榻上的念头，只是更小心的用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从暗袖中拿出些零碎物件来。

　　青玉笔，绣帕，发簪，虎符，以及……代表御宝的皇帝金印。

　　前几个都是微缩版的，都是精巧绝伦，玲珑可爱，金印倒是货真价实，但本来也不算大，故而摆在软榻的皮毛上，都是差不多的大小。

　　啊……是抓周啊。

　　这是不是有些早？

　　幼帝扭了扭短胖的小身子，开始默默盘算。绣帕和发簪的现有价值更大，可以和大变态母后交换到不错的中子阶武器，但父皇的东西她也很想要啊……她很少见到父皇呢。

　　她碰碰这个，摸摸那个，抓起来又恋恋不舍地松了爪子，在软榻上爬来爬去，似乎难以抉择的样子。

　　柏封明便耐心的等着，目光也随着她的动作落在绣帕和发簪上。

　　若是命，他便给这孩子公主的身份，至于国祚……自然还有一旁虎视眈眈的羲和，他无需过于担心。

　　他不想再看自己无趣又可悲的人生在这孩子身上重演，也不想看到另一个活在压力下不得解脱的俨儿，他只想让她快活自由的长大。

　　幼帝终于下定决心。

　　她定了定神，拿起了金灿灿的小印章，又飞快地捞起了美美的绣帕和簪子，眼睛水汪汪地看她的父皇。

　　又没说非要选一个是不是？那就都要啦。

　　“……珊儿。”柏封明接过她小手里攥住的东西，抱起她犹豫了一下，终是低头亲了亲她琼玉凝脂似的小脸蛋儿。

　　“我儿如此。我儿如此。”但到底如何，他却是没说，只是暗灯下，柏封明的凤目里光华流转，似是铺上了薄薄一层水光。

　　幼帝咧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拿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指勾了勾他的手心，口齿清晰的呼唤道：“父，父皇！……父皇！”

　　她看到了就在不远处，不过指头粗的“小黑蛇”。它原本隐在黑暗之中，此刻立起了身子吐了吐信子。

　　唔，果然还是偷偷跟来了呀。

　　*

　　柏封明提起昏暗的宫灯疾走，走到昭阳宫时才驻足看着天宇将白，金日破晓，心中再一次满是希望。

　　那是沧澜的下一任国君，也是他的女儿。

　　世间没有琛儿，但却有活生生的珊儿。无论他与羲和如何，都不是珊儿的错。

　　乾坤殿那边总要有照顾的宫人，无论羲和要如何，他这个做父皇的不能毫无作为。

　　四壁里涂了椒料的昭阳宫内温暖如春，柏封明看了一眼琉璃罩子上描绘精细的青色鸾鸟，抬手将这灯自窗口投入湖中毁掉。

　　他做的谨慎，没有发出任何响动，宫中依旧死一般的寂静。

　　等着身上的药味悉数散去，他将自己烤暖，才轻轻地坐到床榻之上。

　　方才睡得平静的羲和已经滚到了床沿上，怀中还抱着一卷被子，似睡似醒。柏封明甫一躺下，他便要催动了手脚缠上来，闭着眼喃喃不休，“小明……孤的小明……小明抱抱孤……”，那情态就像是一只兀自撒娇的猫。

　　既然他此时万事不知，柏封明便沉下面容微微侧身，避开他的纠缠。

　　谁是你的小明。他冷然地想，在枕底摸到一柄匕首时才有了少许安心。

　　可那双手并不放弃，寻而复寻，最终抓住了他的一缕头发，在手心中死死地攥紧。

　　柏封明不再理会他的动作，只是望着帐顶的香球与流苏，想着冲他笑的开怀还不知这人世间悲苦与艰难的珊儿。

　　天际初明时，他终是在昏昏沉沉间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