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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鸣只觉得自己已经接近崩溃。
连着三日四夜的赶路和紧绷的心绪让他疲惫不堪，而家主更是苍白到了极点。
一路上没有没有间断过的坏消息，令家主的情绪濒临爆发。
“家主，雨水太大，请歇上一会儿……”鸿鸣已经不敢靠前，刚开口，一道鞭影便挥到了肩头，伤口缓缓凝住血。鸿鸣闭上嘴，继续跟着他。
“顾寒钺！顾鹰！！”沈渊接了一泓雨水，无暇顾及他，只冷笑连连。
顾家竟然敢！勾连镇南王府，眈眈帝宇，连在宫中的堂妹的生死也不顾了——陛下当年何苦费心救他，合该应当让他死在病中才是！
马蹄飞溅起无数的积水，将沈渊的衣摆沾染的泥泞不堪，而鸿鸣连马都没有，只能用两条腿一路苦撑，即便本身内力雄浑深厚又有奇遇，也渐渐觉得十分吃力。但他知道一旦放弃死皮赖脸地跟紧家主，便是完全的与他决裂，更甚至，可能家主刚入城就被羲和击杀！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珍视之人。他虽然陪着家主一道恼恨着顾鹰，却未尝不能理解这位大将军的心情。
“家主。”他低低的声音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模糊，“属下有罪，请让我将功折罪。”
沈渊冷冷看他一眼，“功？你还能有什么功？”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于他，还妄想谈什么“功”？
“属下……曾面见羲和。”鸿鸣在心底苦笑。
当年他在浑浑噩噩中遇到被他的怨恨吸引来的羲和，那时他正是万念俱灰之时，自然也无惧于生死。
而如今——他早已生出了软肋。
他亦非不知，羲和不理睬他的小动作是因为他对家主的濡慕让他想起了自身际遇。
而除却这一点点全凭心情的纵容，他实则全无把握保全家主的性命。
“属下的命是家主的，请让属下与家主同去。”鸿鸣顶着雨水单膝跪地，恳切地请求道。
鸿鸣慢慢的靠近了他的手，感受到了这个人对自己前所未有的敌意与排斥，只觉得心底酸涩无比：“属下这里有一物，可以助家主早日返回紫州。”
他自沈渊手上的戒指中取出一个奇怪物件。那是个足有房门大小的半球形铁器，模样奇异，开口处有一层浮动的膜，内里是无数漩涡一般的光轮。
沈渊的眼瞳微缩，几乎脱口而出：“墟！”
这古怪的“门”，赫然便是当年吞噬了忠王的“墟”！原来羲和手中还握有这般神鬼之物，陛下恐怕是——凶多吉少！
“这东西的另一端定位在紫州的城门处，只要从里面穿行过去……”鸿鸣还未说完，只觉得眼前的人影一闪，沈渊已经挥鞭催马入了“墟”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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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跪在柔软的皮毛之上，沉沉看着水晶窗外的景致，初夏的花朵早已被雨打风吹去，唯有细弱树枝在雨中颤动。
羲和似是有什么要紧事离开，给了他短短的喘息时机。
皇帝已经许久都未能进食，笼外的彪舔着不过巴掌大的碗中的一点生血肉，对着这个曾无比畏惧过的男人呜咽咆哮。
兽类的天性能觉察到他的气息在一天天衰弱，而它已经半饥不饱许久，肚腹空鸣。
好想吃……好想吃了他……
饥饿暂时战胜了天然的畏惧，彪凶猛地扑上去，生来便带着戾气与毁灭气息的爪牙触到了他的衣袖，却在即将撕裂他肌肤之时又猛然收回。
幼彪的身体被一道刺目的金光猛然弹回，而那金光摇摇欲坠，终于支离破碎，化作无数光点消散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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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迷惘地看着他，歪了歪头，皇帝淡淡的笑了，将手臂伸了过去。
他如今消瘦的厉害，手臂看起来很不好吃。威猛豹将军抽了抽鼻子，自一处未能愈合的抓伤上嗅到了新鲜的血腥味，比它以往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甜美。它兴奋地撕下一片血肉来，一时含在口中竟不舍得下咽。
皇帝捉过他的脚掌，掰下他一枚锋利的指甲。疼的它低吼了一声，却又突然的畏惧起来。
仿佛有什么新的东西，即将诞生。
它呜呜低鸣，尖利的指甲被磨成细锥，而眼前之人的伤口正在缓缓蠕动，淋漓的鲜血滴落一地。
咔哒，锁打开了。皇帝自笼内而出，耳上的空明石中的呼唤愈发清晰。
是明玄。
“陛下！东青阁！”这皇宫中掩藏了无数的秘密。犹如蛛网一般的密道盘踞在巨大建筑群中，最长的一条便是自乾坤殿至东青阁，而东青阁下亦有一条隐蔽的路，直直通向宫外。
手臂上的伤口久久都未愈合，皇帝抬手压了压穴道，才将衣袖扯落，一步一步地艰难而去。
沈渊扶着石壁，沉重地喘息着，竟觉得眼前发黑。
大地忽而震颤不休，他们的头顶也有石块接连掉落，形成洞隙，露出苍冷的银白星子。
沈渊的心猛烈的跳动着，自昏暗的油灯之下走过来的人，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他的眼泪骤然涌了出来，跪在地上：“臣。救驾来迟。”
鸿鸣随他一起跪下，低垂的视角之中，还有几缕长长的发丝随着密道内的风游动，发尾沾着新鲜的血迹。
这是——皇帝？鸿鸣心头巨震，不敢再看。
“陛下，请随臣……”
皇帝的声音极其沙哑，吐出的话语却是清晰的，犹如一只重锤砸到了两人的心上：“五城提督沈渊，接朕遗诏。”
“……陛下！”沈渊怔然地看着他缓缓被血色浸湿的衣袖，双眼湿红，眼前似乎有无数的星子飞舞。
鸿鸣随他一起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滴答。滴答。滴答。鲜血滴落在地道之上，自血色中绽开无数的帝宵花，紫金色的花朵被能够赋予生命的血珠灌溉，生的明艳又华美。
皇帝的目光滑过跪地垂首的鸿鸣，他记得这个人，明玄特地向他请求过赦免的外甥。
此刻这个年青男子的眼中全是对明玄的担心，他大概可以放心了。
“明玄，接朕遗诏。”雪色的衣袖被止不住的血流染成了血色，皇帝缓缓地重复了一遍，平静的声音带着穷途末路的释然，他将明黄色的绢轴展开，朗声读着用血一字一字写下的诏书。
“朕以菲薄，绍承祖宗丕业七年矣，图治虽勤，化理未洽，今忽遘疾弥留，殆弗能兴。”
“……陛下。”沈渊喃喃，重重叩首，“臣可以带……”
“夫死生常理，人所不免，天下至大，宗社至重，执契承祧，不可暂旷。”
“皇太子乃中宫诞育，至性天成，伦序当立，宜即帝位，克承大统。”
沈渊的喉头微动，忍不住哽咽悲鸣。
“九王封旭，朕之亲弟，俊逸超群，德器夙成，嗣帝年幼，着其监国摄政。”
“诸臣工务协恭和衷，辅理嗣君，保乂王室，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皇太后卿氏进止，是皆朕惓惓之意也。”
皇帝扶着墙壁，面色惨白，声音也多了一分虚弱。
“各衙门见监人犯俱送法司查审，陟罚臧否，务必分明；宜多发赈施以助灾需，阵亡将士速加恤录。”
皇帝忽然轻轻一笑，语气变得释然。
“丧礼遵皇考遗制，丧仪从简，毋禁百姓音乐嫁娶……诏谕天下咸使闻知。”
他定然是要死的，每个人都是要死的。羲和的眼睛布在四处，而这个像极了小九的人，要他死。
他无力抗衡。
【小贴士】
遗诏来自唐、明多代皇帝遗诏的拼接。
大概意思是“我兢兢业业做皇帝，但突然病重快死了，需要传位。册立太子为新帝，九王做摄政王，卿氏辅政（有断决权，相当于垂帘听政），诸位臣工都要拥立新帝，一切事务讨论着来。我死后该罚要罚，灾荒要处理好，将士家属好生抚恤。葬礼服丧也不必太过讲究，最后将这份遗诏抄写后昭告天下。”
真是，操不完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