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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玉阁原本碧绿的屋顶,就消失在了黑夜中。
现在,天上的烟火也停了下来,再没光,能让张洛看见身后的玉阁,或者地上自己的影子。她就像个疯子一样,披头散发,掉了一只鞋,红着一只脚,在禁卫、太监和宫女中间挤着,脚根本无法着地。
“快跑!贼人入宫抓官家来了!”
“救命啊,小人不想死,救救我!”
“大家别跑了,如今李纲大人携西城司,已经控制住局势了!”
“来人!救命啊!”
“不许跑,不许跑!私自逃宫是大罪!”
“让开,让开!我家里还有老母亲,让我走……”
……
挤住长街的每个人,都在嚎叫,每个人似乎都在推搡其他人。张洛唯有拼出吃奶的力气,抡着胳膊,砸倒了两个力气小些的宫女,然后又被一个大个儿的太监挤到了一边。她想扯住什么人的衣服爬起来,却只听见了女人和瘦小的人、被踩住发出的尖叫声。
“啊!好疼啊……”
“救命!”
等张洛好不容易随着踩倒了其他人的一窝子,移动到到兴化宫门时,她才想起自己其实跟杀人不眨眼的张如晦,没有什么本质不同:
张如晦为了所谓的大事,毫不犹豫的杀死了跟他混的狗儿。
而她张洛则为了自己内心的恐惧,毫不犹豫的扔下了玉阁地宫里的徐师傅,哪怕徐师傅一次又一次的救过自己。
但是,她已经没有时间后悔了,因为宫门的外面,其实还比不上宫里。看灯的市民早就不见了,只有不时穿过的难民、抓捕他们的巡城军马,和不知道哪里来的强人。
“别跑!”
“瞧,那个女的不错!”
“前面还有,这个是我的。”
“大哥有令,宫里的女子不许走脱一人。”
一个大个骑兵纵马、朝张洛冲过来,他一个探身,捕获了张洛。然后其他跟在后面跑的杂兵们,就把张洛和别的逃散了的宫女,倒着头绑住,挨个塞进布袋里,或挂在马鞍后面,或拖在车上。
口袋外面,火烧着木头发出的噼里啪啦声,马蹄声、骑兵粗野的呼喊声和弱者的抽泣声,都远远飘走了……
张洛努力睁开眼睛,却看见了新加坡吴丽项目小庙破屋顶外的天空,阳光那样灿烂,那块打中了她、让她穿越去北宋的青砖,就在阳光的一边,寂寞的晒着。
张洛刚要伸手去够那块青砖,就听见了吴丽项目、现场经理黄栋的声音:
“集团新派了个一把手!切,他懂什么?!唉,你们今天都精神点,一会儿,这新一把手就过来了!”
“他不懂才好呢。”
黄栋手下的一个大工长欲言又止的笑着,转头看看工地上稀稀落落的工人,给黄栋递了一根香烟。
黄栋愁眉苦脸的干瞪眼,因为这里实际雇佣的人手,跟他们报的招工人数比,差了一半还多。万一新领导来了,看出他们吃虚报的工人介绍费、住宿费、工资和伙食费,怎么办?!
大工长瞧着黄栋紧张的背都拱了起来,赶紧又递了一杯白咖啡上来:
“上头的领导们也都有对策……”
黄栋立即想起,公司的二头、三头、四头和项目经理,跟着原来的一把手、亏空公司的大事来,舔舔嘴唇,有了个主意:
“阿噶,你叫个人把树上的椰子什么的弄弄,别一会儿叫风吹下来,再砸着新领导……”
“黄总,椰子都是长着眼睛,不砸好人的……”
“这项目工地上要注意安全嘛!什么都要提前防范,做好安全措施!”
“是,黄总!”
大工长心领神会,笑嘻嘻的喊孟加拉工人行动去了。
张洛惊讶的看着工人戳松椰子,这才明白:眼前的情景,是自己出事前,不,是刘总被椰子砸中前的布置。
这时,一个叫太阳晒得和孟加拉工人差不多黑的马来华侨,走了过来,给大工长递了一整包、没开封的三五香烟:
“阿噶哥,你忙活了一早上了,抽根烟,歇歇?”
大工长板着脸,把这盒烟,揣进胸前的口袋里:
“要不怎么办?一朝皇帝一朝臣!咱们家小不还得吃饭?新一把手得知道厉害。”
“嘿嘿,阿噶哥就是高!有事,他也得先去怀疑二头三头和项目经理,哪里轮到咱们?而且,咱这里还有小庙里的贾娘娘呢。”
“贾娘娘?!要不,黄老板能包下这个项目,能叫咱们中标?”
大工长又接过另外一个马来工人递上来、点好了火的香烟,美滋滋的抽了一口,然后对俩心腹工人点点头:
“这些年,他老黄怎么发达的?原来不也是开个小萝莉(“小萝莉”是新加坡对翻斗小卡车的称呼),挨个项目揽没人愿意干的生意?公司亏,个人才能挣钱!”
张洛恍然大悟。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也没自以为的那么聪明:
她们公司早就被掏空了。段先生那4000万新元的驱魔费,不过是个幌子,就算她真的制止了段先生来骗财,也改变不了什么。
太阳好像突然发力了,迅速从东边转动了正头顶,热辣辣的要把人烤干。
紧接着,张洛就看见刘总领着一帮人,好像快镜头一样的急步过来、疯子一样的、一边指挥,一边批评,然后他被椰子砸中了。
太阳又迅速转过头顶。
张洛就看见自己跟在段先生、项目经理、现场经理他们身后,过来了。每个人都指指画画的,好像皮影戏里的角色。
再然后,小庙棚子塌了,她被砸在下面。
张洛自然不知道,这个时候,北宋汴梁城闹了一夜的兵乱,已经基本歇了。
文德殿上,难得,天不亮就站满了、等事态平息了才跑进宫的各路大臣,还有救护了赵佶的李纲、宗泽、范晦、雷鸿等人。
李纲刚要奏报宫城中所有火头都救下了,就看见赵佶低着眼皮,眼珠在眼皮下不自在的乱转。
皇帝身边的太监们忍不住归罪宗泽:这老头子太有威势,只要一出现,皇帝就全身不自在。(其实,皇帝是在为自己信错了郭仙人,出了今晚的乱子,而心虚。)
高俅很是时候的跑上殿,把头伏在地上,像拍蒜瓣一样:
“官家,官家!官家威服四方。不但各路边军疾驰入京救驾,就连平州的张觉,都不顾个人安危,率了众人,前来救官家啊!这真是万国来朝,四海晏宁,不怪的官家在位十几年,海清河晏多次……官家洪福齐天,真是万世圣主!”
清流和蔡党都眯起了眼睛:狡猾的张觉怕要全身而退了。
但是,大部人都不想戳破这个谎话,因为张觉协助郭仙人逼宫的事太大。今晚要再揭发了张觉,就是要打扁了、皇帝已经快到地上的脸面。只有一向胆肥的范晦想说话,却被李纲和宗泽一左一右的夹住,动弹不得。
赵佶脸色才稍微缓和一下,对着大臣们抬起来头:
“边军也是!小小奸佞作祟,何必劳师动众,好像八十万禁卫连几个奸小都清除不了,搅和了元宵灯会,乱我大宋人心!”
说着,他就盯住了随宗泽进来的雷鸿。
雷鸿本来以为自己机会总算来了,但是看着皇帝眼睛里闪着的火花,知道自己这回怕是大难临头了,手和大腿一起哆嗦起来,就差没跪在地上。
皇帝刚想说“宗泽……小题大做……”,就又看见了蔡京和童贯,马上调转火头:
“还有你们俩!居然默许那女真商人在我汴梁组织起来、守卫街市?!哈,可是知道我大宋真是没人了!”
这话一出,朝上站着的蔡党和清流们也不忍了,开始交头接耳:
“皇帝不罚有罪的,却讨伐起今晚安定局势的人来?!”
“呵呵,唉?!”
“要不,这元宵灯节,竟发生了这骇人听闻的乱象……”
这交头接耳声虽然很小,却刚好大到叫皇帝听见。赵佶咧着嘴,一下没了威势,不知道是该骂下去,还是该坐下。
宗泽微微一笑,向前一步:
“官家,高殿帅所奏甚是,官家仁德感佩天地,连京中的胡虏也要为官家、为大宋,而搏命,这正是千万之喜啊。城中将士用命,奸邪遁走,不能再混淆视听,官家和宗庙巍然不动……”
赵佶被宗老头救了场,赶紧坐回宝座:“爱卿确实护国柱石!实该重赏……”
“官家,老臣不敢,西门城司军令雷鸿,巡营岳鲲,皆为官家死战!”
听见岳鲲这两个字,皇帝的脸,又耷拉了下来。
蔡京虽然看不见,但还是感觉到了。他朝大儿子蔡攸会站着的位置,半侧了下身体。果然,蔡攸就出列、禀奏:
“官家,雷鸿岳鲲莽撞,宫城里呼喝无状。官家就瞧他俩原是粗人,不赏不罚算了。”
“……”赵佶看看雷鸿,又望望没资格上殿,看也看不见的岳虞候该在的位置:
“朕哪里这样寡恩。不如……不如……赐雷鸿黄金百两,甲胄一副,以表恩宠;至于这岳鲲……”
蔡攸忙引着雷鸿磕头,自己也笑嘻嘻的磕了个响头:
“官家真是千古第一仁德恩宽的圣君。便是那尧舜都比不了。官家不如就把岳鲲发去润州,多做历练……他新近丧了妻,我二弟之妻如今新寡,不如官家一并恩赏了那岳家孩子算完。”
“官家……这……这……小儿尸骨未寒……”
蔡京瞎摸着,一脸苦相,把皇帝逗乐了,他也不理阶下大臣有没反对的:
“甚好!准了!叫岳鲲夫妇立即随宗泽出京!”
高俅便赶紧命人、把熏得浑身糊黑的张如晦,也抬了上来。
“官家,官家,奴才……奴才有罪,竟让那贼契丹人跑了……他观中其余人都已束手就擒!”
顺道,小牛儿也附在皇帝身边说了几句。
赵佶马上笑逐颜开,他没想到,今晚,几大心病居然都算解决了。就有大臣顺势拍马屁:
“官家,这……张觉,如今都亲自来汴梁救驾,女真人也自发在汴梁街市巡逻,认真臣服了。这可不是四海归一吗?!”
皇帝忍不住心花怒放,哪里还理睬郭仙人逃跑的事情,在群臣面前大袖子一挥:
“张道人不愧是我大宋真道家!来人!重赏清钱万贯,并钦赐‘护国忠勇仙人’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