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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个黑色的鸟，跑得飞快，他跑到黄色双杠处，我追他，他围着双杠转圈，我们绕起圈来，他露出得意的笑，我心中升起想掐他、拧他、踹他的一百种冲动。
“别让我见到你！见到我就打你！”
高小聪眼睛睁得倍儿大，神采奕奕：“你来呀！”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
离家出走计划暂缓，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该吃晚饭了，同时，对卖书的愤怒值下降，对高小聪告状的愤怒值直线上升。
此后的几天，高小聪一见我就躲着我走，我一见他就追着他跑。
最终，追到冬青丛旁，他累地气喘吁吁，把手放在了膝盖上，我在后面停下，跑得嗓子很干。
连续追了几天，他怂了：“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你别追着我跑了，我累死了。”
我喊道：“你做梦！赔我的书！”
“我爸还打了我呢！你那书有啥好看的，你想看啥，我有的，都借给你，行了吧！”
“我想看的，你才没有！我跟你看的书不一样！”
“切，有啥不一样，不都四年级要看的书。”
“……”我一时语塞。
四年级？
对啊，我跟高小聪一样，才上四年级，可有时又会以为自己是大一点的孩子，跟聪聪不一样。
可我总觉得，高小聪很幼稚，虽然我也才四年级，但我觉得他是一年级，顶多二年级的感觉。
“是啊，四年级。”
我才上四年级。转过身，看着空茫茫、蔚蓝的天空，在这片天空下，在这个红砖白檐的建筑中，曾有阵阵朗朗读书声，曾目睹不同教学楼里上课的初中生、高中生，目睹他们聊着昨天、今天和明天，目睹他们坐在书桌前，凝视着黑板，或悄悄说话，或扔纸条。
目睹行色匆匆的、戴着不同颜色眼镜的、穿着很炫的鞋子在篮球场打篮球的、背着大提琴的、坐在喷泉池旁弹吉他的、在白色雕像前画画的、一边走一边练发声的、在荷花池边练英语的、戴着耳机摇头晃脑的、写了很多字迹的作文本、满是公式的数学本……
校中行走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校外等待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
从幼儿园三年，到小学三年，6年过去，我的日常玩乐，全在这偌大的红白建筑之间，在健身器材，在沙坑，在操场的草坪上，在篮球场……
在各个角落，我似乎跟着他们，度过了小学，初中和高中。
突然，我对自己的未来不感兴趣，看着他们依旧在坐在初中教室里，看着他们依旧在高中教室里，我的未来呢？
没有什么意外，也会是天天坐在初中教室里，坐在高中教室里。
不能像现在这样，想出门就出门，想去哪个角落，就去哪个角落。
“才四年级啊，没劲，太没意思了，我不想成为他们……我还是选择在三四十岁离开这个世界吧，不行，妈妈知道会哭的，还是算了，这件事回头再想。”
书被卖了，健身器材那，也很久没看到认识的朋友，教工楼有很多小孩，我跟他们有一面之缘，偶尔遇到就一起玩，但他们不经常在校里玩。
废品站有个黑白小电视，屏幕大概有一巴掌大，每天打开就是一行行黑白点“雪花”，刺啦刺啦的，调不到能看的台。
什么都没有，只有纸和笔。
我只能写写日记，可是一天下来，好像没什么好写的，除了吃了啥、去了哪里、有啥想法，只能写爷爷、妈妈和爸爸，偶尔画会儿画，偶尔和高小聪玩玩。
寒假作业摆在那里，很简单，但是一点儿不想写，遇到难题，又没人能教我。爸妈在农村上过小学五年级，能帮我检查算数，可妈只上到二年级，不太认字，还是我教她识字。
没办法，虽然只有笔和纸，但是可以写字，可以画画。
笔尖在纸面上画下一条条线，一幅画画完，阳光从发白到昏黄。
傍晚，林龙在废品站外面拍球，绝对不是高小聪，高小聪拍球没那么稳和快。
我躺在下铺的床上，听着门外的拍球声，却不愿出去。
很想见他，但是心中又很烦躁。
我依然记得林龙妈妈那温柔地像水，又像刀片一样的话，会影响林龙的。
我假装专心写作业，装作听不见废品站门外的拍球声，还有林龙放大音量问好爸爸妈妈的声音。
“阿姨好！叔叔好！乖乖在写作业？”
“是啊，最近很用功。”
我把脑袋放在作业上，叹了口气。
用功？哪里用功？我一点儿都不用功，我只想让林龙回家学习，我喜欢玩，别被我影响了。
我以为明天就听不到拍球声，却没想到每天晚上都能听到那拍球声和问好声。
“林龙都来好几次了，你不出去玩儿会？别这么用功了。”妈妈一边擦桌子一边说，“跟人家打个招呼也不耽误学。”
“知道了。”
我调整了一下心情，努力使胡乱跳动的心稳下来。
趿拉着拖鞋，我走出废品站，林龙正在不远处蓝色自行车棚前的砖地上左右手来回拍球。
他不像以前喜欢穿白T或者白色校服衬衫，而是穿着黑T、黑裤还有一双黑运动鞋。
橘棕色篮球上的英文logo，“NBA”，我记得，我用球砸他的那天，他给了我他家的电话，回家后我打电话给他，是林阿姨接的，听阿姨说没回家，我就又去操场找他，没找到他，只找到这个球，我抱着这个球四处找他，结果他藏在白色长廊的藤叶后。
我突然笑了，他真的很喜欢藏起来。
藏在蹦床附近，藏在白色长廊的藤叶后，藏在衣柜里。
我的影子突然斜斜地出现，篮球弹回他纤长的手中，他两掌抱稳球转过头来看着我。
几日不见，他似乎长高了，更加瘦削，眉骨很明显，还有股淡淡的忧郁。
“晚上好，林龙。”
“晚上好，乖乖。”
“……”
林龙用指尖转了下球，又抱稳了球，慢慢地走近：“这几天，怎么没看见你出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