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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都是从第一等的富贵乡里养出来的,性子也一样的骄傲自负,此番做法断然是没有再修好的可能了。兰德默面儿上是谦谦君子,内里却一样是骄横自傲不下顺宜公主,对这个一生下来就预示着风波不断的孩子更是厌恶起来,怒气冲冲的叫下人把这个孩子抱过去扔给顺宜公主。
当时的顺宜公主正在温柔乡中沉醉得不知今夕何夕,对这个抱过来的孩子只是冷冷的瞟了一眼,像是再看一个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厌恶的臭虫一般,冷淡而又轻飘飘的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我一看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快把他拿得远远地,别再我面前碍眼。”
这个孩子像是知道自己的娘亲不喜欢他一样,陡然之间哭起来,唬的抱着他的婢子慌慌张张的都来不及捂住婴孩的嘴巴,那一声声尖利的哭叫便在华美的庭院之中响彻云霄。
顺宜公主是个妩媚英气并存的女人,一手鞭子使得出神入化,曾经也随父兄在战场上厮杀。面对这样的一个让她厌恶的小小婴孩,根本没有任何的怜惜之心,有的只是对他的厌恶与冷漠。
“若是你再不把这个小孽障抱回去,我就一鞭把他抽成一滩肉泥死在你怀里,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回去交差。”
信纸上用潦草的笔迹书写了当时顺宜公主的这句话,连成一串的字里行间透露出浓重的不满与厌恶。只是这样的单薄的厌恶,如何比得上现在陈慑万分之一的痛苦。
风声呜呜的垂彻高台的镂窗,如泣如诉恍若幽咽的哭腔。陈慑木着一双眼睛愣愣的坐在软垫上,明明有热暖的日光照在身上,可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泡在数九寒天的冰窟窿之中,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沁凉的寒气。
陈慑用力抓了抓胸口上的衣服,那印在胸口上的苏寒三友的图样被五指攥得张牙舞爪,尖刺刺的竹叶似是要突出指节之间,狰狞叫嚣着的要把人的眼睛都刺伤。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呀?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待我?”陈慑颤抖着声音,一双眼睛像是破碎的琉璃,轻轻一碰就崩散四碎。自喉咙里夹着心头血吐出来的疑问,像是也锥刺在陈陵的心头上,让他喉间哽咽,不知如何劝说。
这样的血淋淋的真相,即便是重来一次的陈陵也不见得能心平气和的安抚接受。更何况,是一个还在少年的孩子呢。
陈陵揽着幼弟的肩膀,轻拍着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温柔,一如昨日,“慑儿不怕,这样的爹娘,无须为他们说上心难过,更何况你若不是因为有这样的爹娘,我如何能有你这样的可爱的弟弟。他们这样的厌恶你,并不是你的错,根本在于他们的心,早就已经没有父母该有的柔软温柔。”
桌子上的纸页被风吹得簌簌饭费,宣白的纸页上隐约的还能看见一点湿透的泪滴。陈陵慢慢的劝说,声音淙淙流水一般的安稳人心,很快的在怀中颤抖的肩膀便平静下来,只是头仍旧是埋在陈陵怀中,只露出一个桀骜的发旋,让陈陵忍不住的伸手点了点。
被微凉的指尖在头顶敏感的发旋之中轻轻触碰,惹得陈慑随着抖了两下,这个样子像是埋头不顾尾巴的傻狍子,让陈灵忍不住的更像逗上一逗。
坐在一旁的元清章不悦的眯了眯眼睛,手上的书册被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地捏了一下,书角不自然的皱了一下,很快的又被指头放开。
这天下真真是卧虎藏龙,小小的禹州城里,先是出了一个隐藏多年的,打一个喷嚏都能让江湖中人胆战心惊的乌越宫的宫主大人。现在又多了一个惯会装模作样的月氏贵族的后人,还有一个,隐藏在暗处,不知道打什么主意的女人。小小的一个陈府,就引来了这么多的百年难得一见的人齐聚在此,真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你们两个倒是泪水流得欢,还得小心在外窥伺的眼睛。”元清章意态悠然的自矮榻上下来,光脚走到陈陵身边坐下,伸手一挥便把打开的窗扇合上,惊得外头坐着快要打瞌睡的林思一个激灵的坐起来。
陈陵眼神淡淡的看了一眼嘴角含笑的元清章,疑惑地在心中猜测,这好端端的,怎的看起来像是十分不快的模样。
元清章自然是不高兴的,这不高兴的源头就在现在还埋在陈陵怀中的小鬼身上。伸指调笑一般的点在小鬼的头上,语调不知怎的,竟流出一丝隐隐的威胁来,“你是月氏贵族的后人,天生就带着一股子不凡的英气倔强。我观你平日里,也不是一个喜欢撒娇爱哭的小鬼,怎的这会儿子倒是爱娇的难受起来了?”
元清章颇有深意的轻声咬着字儿道:“你与你那父母自生下来起就未曾见面,要说这感情深厚,也该是和你现在的母亲感情深厚些吧。这难过的情绪还是收着一点儿的好,要不然哪一日被你母亲撞见了,不知道又要如何伤心难过呢。”
这话说的一点儿情面都不留,陈陵飞了一个眼刀过去,手指暗暗地掐着元清章的腰身,眼睛眯着不许他再说话。元清章却喜滋滋的转手就把他的手一个的包在自己掌心里,慢条斯理的揉捏着捂在掌中的手指,只是一双眼睛仍旧是极具压迫感的盯着埋着头的陈慑。
哼,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胆色越来越大,装模作样的本事炉火纯青,若是当初的沈流意能得这小子的三分真传,只怕现在的乌越宫也不至于要被夜游宫隐隐压过一头去。
他的伤心也是真的伤心,只不过那样的脆弱的感情不过一瞬,很快的就若风拂水面,波平无痕。后来的难过的嘶哑质问,和那摇摇欲坠的伤心欲绝的模样,就是装出来的了。若不是他眼明心亮,一直关注着这边儿,只怕也会被糊弄过去。这样的心机,这样的毫无造作痕迹的演戏的本事,和沈流意也不惶多让了。
不知道是被哪一句话触动了心事,陈慑心中微微一颤,揉着眼睛羞涩的抬起头来,对着陈陵哑着嗓子,双目涩然通红的道:“是我一时失态,让哥哥但心了。我今日······有些累了,就不陪哥哥喝茶,这就回去了。”说罢也不等陈陵起身相送,就急急忙忙的揉着眼睛的跑出去了。惊得趴在栏杆上看小丫鬟踢毽子的林思一个趔趄,差点儿扑下去。
“他感刚刚收了那样大的打击,你缘何要这样严厉的斥责他?好好说不就是了。”陈陵收回自己的手,捻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被甜腻腻的塘陷熏得齁甜,赶忙端起一旁晾着的清茶压一压,才算是缓了过来。元清章笑意俨然的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活泼样子,帮着顺了两下背,又添了一盏热茶给他。
“你只怕小瞧你家里人了。”元清章眼眸微微闪动,口中轻描淡写的道:“你母亲一看便是一个心性坚毅的人,你不在家的这些年,她要一力支撑整个陈府,又要提防着四面楚歌,到了现在仍旧是这样完完整整的样子,你就应该知道被她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不是一个心性软弱的人。那些个柔软脆弱的模样,不过是用来讨你欢心的把戏罢了。”
“讨我的欢心?我有什么可值得讨好的。”陈陵鸦羽一样的眼睫低垂下去,淡色的嘴唇压在瓷白的杯壁上,叫元清章一时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这茶盏更白一些,还是这唇更润泽一些。
“你值得讨好的地方多了去了,别说你自己不知道,戚梦棠是什么人,你比我们更清楚。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只是我想对你说一句话······”元清章捏着他的下巴,把脸掰正的看向自己,眼眸之中并无什么暧昧无状的似真似假,只有纯澈真挚的爱重,“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无论你变成何种模样,我都只要你。”
这样的情话,这几月在耳边已经停了不知道多少,只是每每听到,还是会让他心荡神驰、嗫喏了半晌,陈陵才转头离开他的手指,低垂的眼睛雾蒙蒙的印着桌案上一丛开得艳裂的凤凰花,浅黑的眼膜上晃着一层暧昧的微光,叫人捉摸不清掩藏的真意。
“世事无常,你与我相处不过几月,你又能知道我多少呢。”
元清章深深地看着他,并不多言,“我就是知道。你放心。”
放心,放心什么?这样的话,他不敢问,也不想问,怕得到的只是一个似是而非的,轻薄的答案。
窗外有羽毛雪白的鸟儿扑啦啦的扇着翅膀飞过,落在窗台上一根雪白的长羽,被一双手狠狠的挥了下去。
“宫主,刚才五公子眼睛通红的从苍月山回去了,之后便闭门不出。五公子警觉敏锐,奴婢不敢靠的太近,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日头渐渐地偏到正中,慢慢炙热的日光在小佛堂笼下一片亮至苍白的光影,照得供奉在佛龛里的慈眉善目的菩萨,也有几分恍惚的冷漠。
一个纤瘦的背影跪在佛团上潜心祝祷,听见丫鬟细声细气的柔甜语调,也不过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等着丫鬟腿都跪的僵疼的时候,才听见那人传来一声极淡的吩咐,“他那里自有人盯着,你不必去管,只需好好儿的替我盯着苍月山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的,都要向我汇报。若有一丝纰漏,你就回去伺候圣主吧。”
圣主二字,让丫鬟惊惧的抖了一下,诚惶诚恐的忙俯身恭敬道:“必不负宫主大人的吩咐,奴婢一定尽心竭力。”
“嗯,回去吧,好好伺候。”
“是,奴婢告退。”
等到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了,佛龛遮挡的背后才缓缓地走出一个人来,高大的身影掩藏在重重帐幔之中,只有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降落下来,“你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在这里扮贤良淑德的贵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