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Ⅳ.古彝天书

归藏图:引渡人 郭敖 24616 2022-05-06 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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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Ⅳ 古彝天书

  张伯伦停住了脚步,彷徨的眼神游弋在我们的脚尖,不知道该离开,还是该转身出去,左右为难。

  我想逼问他,说:“因为你就是内心有鬼。”

  胖三果断地下了结论,斩钉截铁地说:“因为你就是内鬼!”

  这两句话字数差不多,听上去却完全不是一个意思,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我惊讶地看着胖三,匪夷所思地问:“哥们儿,你是吃猪饲料长大的吗?”

  胖三低头看了看自己肥胖的体格,挠了挠头,一时半会儿没明白我要说什么。

  我继续说:“如果张教授是内鬼,我们早就成了鬼了。”

  我坚信地拍了拍张伯伦的肩膀,让他坐下来。胖三想了想也是,如果我们真找了个敌人来做领导,队友的智商真不是猪这个物种可以形容的。胖三打了个寒战,希望自己想错了,渴望地看着张伯伦,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张伯伦竟然没有生气,重新坐下来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娓娓道来。

  据张伯伦所说,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是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他的父亲无意中提起此事。π是一个很古老的神秘组织,在历史的长河中多有痕迹,这个秘密的组织渗透到宗教、政治、军事、科技、生物等各个领域,与最初的佛教、基督教、道教、儒家等都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众多的历史人物都为之痴迷,π的名称也几经更名,一些名称如雷贯耳,这个派别一直都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操纵。

  讲到这里张伯伦叹了口气,他自己都无法确信,疑惑地问:“从石器时代,到新石器时代,人类的发展用了数百万年,青铜时代到铁器时代用了数十几万年的时间,人类用一百多年的时间横跨了蒸汽时代、电力时代、信息时代,直到原子、量子、纳米的微科技时代也只是用了不足几十年。你们不觉得哪里出现了问题?”

  胖三呵呵一笑,说:“这说明,我们的脑瓜子好使。”

  我说:“纵观历史,人类无疑是最喜好战争的物种,历史总是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每次战争伴随着版图扩张、资源掠夺,最重要的就是科技会取得重大的进步,人类的时间和文明发展被加速,速度之快让人难以想象。”

  “你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张伯伦点头说:“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人类从冷兵器到核战争,也只是短暂的一百多年。问题就出在了战争上,二战爆发前夕,也就是20世纪初,欧洲便大规模地兴起前往中国的探险热潮,少数人触摸到了神的禁忌,以为自己掌握了神的力量源泉。他们挑起了战争,重新改写历史,并加速了人类文明的进程,也加剧了毁灭的步伐。”

  随着苏联红军攻入柏林,希特勒举枪自杀,二战宣告结束,苏联、英军、美军接管了德国尚未全部销毁的部分资料。在协调过程中,签订了保密协议,以π正式命名成立了一个新的神秘组织,所有的统治体系一致地在历史中将这个秘密抹去。随着科技的发展,资源的争夺,大国变得更加的欲壑难填,美苏争霸的局势到来后撕毁了契约,π的组织也宣布解散,少数人重组成立了少数π的机构。

  胖三存疑地问:“这个少数π生物公司是个什么鬼?跟那个肢解的π有关系吗?”

  “不知道。”张伯伦忐忑地说。

  苏茉莉突然开口说:“据我们的情报分析,这个少数π纳米生物公司是一家跨国公司,公司的壳在日本注册,已知的是他们的领导者是一个叫君上的日本人。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分级制度森严,资金、人脉和后台实力之雄厚,都让人无法揣测。幕后牵扯到一张巨大的势力网,涉及顶尖的科技人才、经济财团、军方、政治,让人无法臆测。每次警方调查到相关的蛛丝马迹,都会受到无形的牵制,这件事情极其保密,甚至一个保安、律师、警察、法官,任何体系里都布满了眼线。好消息是,还有人在调查这股势力,坏消息是不知道是敌是友,而π的势力受到了另一股力量的阻碍,目前未必是一件坏事。”

  “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想这里有人知道。”我卖了个关子说。

  苏茉莉迫切地问:“谁?”

  我指着屋内的一个人,说:“张伯伦。”

  张伯伦大惊失色,回避着我们的眼神。

  我说:“据我的调查,你的项目研究经费在半年前就已经停止供给,你的项目研究却没有停下来,你被人跟踪、监视,这其中的缘由没这么简单吧?”

  张伯伦叹了口气,说:“这是我一辈子的心血,没有人可以停止它,当有关部门叫停我的研究课题后,我四处筹借经费。突然一天早上,收到一个包裹,包裹里是一张匿名的支票,我最初并不知道这张支票是少数π公司提供的。”

  我说:“可是你还是知道了。”

  张伯伦胆战心惊地说:“有一天,在研究中遇到了一些无法攻克的难题,突然有一些病例爆发在人群中,我才意识到他们在用我的研究成果做活体实验。当我察觉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其中了。”

  我说:“所以为了掩藏自己犯下的过错,你便越陷越深?”

  张伯伦深知自己因为一己私利,已经酿下了无法弥补的过错。

  杜可可面容木讷地看着我们每个人,张伯伦束手无策。

  苏茉莉茫然不解地问:“他们探寻巫祖和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在毕摩文化中,巫术多数早已经失传,流传到今天市面上能够见到的,基本上都成了糊弄人的江湖把戏,而令人心存忌惮、谈之色变的还是蛊毒之术。

  我把目光投向了沙玛蔷、沙玛诗,两个人茫然四顾。沙玛蔷检查了一遍杜可可的身体,观察入微,口中念念有词,突然愁容满面,屏息凝视着她,然后在沙玛诗的帮衬下又检查了一次。啧啧生疑地说:“为什么会这样?杜姑娘从表面上看像是中了蛊毒,却不同于我们知道的所有蛊毒,在她的体内没有发现任何蛊毒的迹象。”

  张伯伦正襟危坐听我们谈论的内容,他按捺不住,觉得不可理喻。在他的眼中这两位女子的行为,就是跳大神的江湖把戏,这些撮土焚香、巫蛊厌睐的封建迷信,纯属招摇撞骗,作为一个唯物论专家学者,他着实觉得可笑。

  胖三安慰他,说:“骗不骗人咱且不说,这两个大美人可是活生生的,就当舞蹈表演,你也得耐着性子看一会儿。”

  张伯伦义正词严地说要相信科学,现在虽然有些问题科学无法解释,总有一天会得到答案的,要对科学有信心。

  “我对科学有绝对的信心。”胖三信誓旦旦地说,说话的时候又指了指杜可可,看着她痴痴傻傻的表情,补充说:“现在怕是科学对我们没有信心。”

  最古老的巫蛊之术起源于古卦,由一位神女所创,后又分流传至苗疆,彝人以巫蛊闻名于世,与降头术、赶尸术并称三大邪术。彝女善养蛊,多巫者。巫,祝也。又叫巫(mo),巫术又通魔术,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代代相传,传女不传男,专门从事于用咒语、符咒、卜占、草药、乐府、魔法等来治病、驱邪除祟; 蛊,草鬼婆,远古之秘术,以百虫,毒物置皿中,俾相啖食,其存者为蛊。蛊物生于一场浪漫而充满邪性的举动,历史上多有汉人流连于蜀湘之地,觊觎彝女美貌,苗女多情,女子多被情所伤,悲情致死,养情蛊,中惑毒,有文人笔之翰籍,绘声绘色,传说恶毒之至,稍触之便蛊飞人亡,让人谈蛊色变,忘却止步,在历史的发展中,各自衍生出新的蛊种。两者一脉相承,既然这个组织不是为了蛊物,难道是为了巫术?

  彝人最为神秘的就是涅槃咒,又称为重生术。在卜甲上最早出现了涅槃的字样,涅槃多用于梵语,一直被沿用到佛家中。涅槃是常,以无明灭故,心无有起;以无起故,境界随灭;以因缘俱灭故,心相皆尽,受诸因缘故,轮转生死中,不受诸因缘,即“不生、不长的非缘生法,是名为涅槃。”

  我小心翼翼地向两位姑娘求证,问了一个欠妥的问题:“久闻彝族有死而复生的法门——涅槃咒,又叫复生术。两位姑娘可曾听闻?不知是否属实。”

  沙玛蔷、沙玛诗听我说起涅槃咒也是一怔,捂着嘴咯咯地笑出声来,花枝乱颤,立即予以否认说:“巫蛊之术多用于入药、祭祀、典礼,至于涅槃咒,从未听说过。人死不能复生,怎么会有这种法门,那只是传说罢了。”

  我怀疑自己可能记错了,这种巫术多数以讹传讹,想想也觉得可笑,如果真有这种法术,那岂不是天下大乱,这两位少女年纪轻轻,没有听说过倒也算是稀松平常。

  我喃喃自语:“既不为巫术,也不为蛊术,他们为什么会急于寻找巫祖一脉的传人?”

  胖三一脸淫邪,心花怒放地说:“彝女美貌,他们还能来干吗?换作是我,准是奔着漂亮妹子来的,相亲啊。你也不想想,据我对日本文化的了解,一般日本人,脑子里也就装了那么点儿东西,满脑子都是精虫,那可是勇于裸奔全世界的民族,活跃在多少少男的硬盘里,人千里迢迢好不容易跑到四川,裤子都脱了,不是为了找媳妇,难道你让人光着屁股来这里学外语啊?”

  “学外语?”张伯伦眼前一亮,恍然大悟地说:“这就对了,随着少数民族的汉化,原有的土著文化遗失殆尽,哪怕现在的彝族,对古彝文的辨识也出现了严重的断层,只有生活在少数的边缘地区或者深山里的原驻民,现在能识得出一些简易的古彝文,也就只剩下彝族毕摩的巫蛊传人才能准确的辨识。古彝文与甲骨文、苏美尔文、埃及文、玛雅文、哈拉般文被称为世界上最古老的六大文字体系,是时人民,椎髻左言,不晓文字,未有礼乐,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而书契便以图形呈现,古蜀图语便是卜甲图语的分支,各自演化为不同的古文形式,梵天古书就是古彝天书,他们想要破解黄金卷轴里的秘密。”

  胖三沾沾自喜,这次还真被他蒙对了,一时间得意忘形。听到黄金卷轴觉得一定能值不少钱,眼冒金光地问:“黄金卷轴那是什么玩意儿?是纯金的吗?”

  我打击了他的积极性,说:“甭管它是什么玩意儿,肯定的是不能吃。”

  苏茉莉沉思了一会儿,说:“据我所知,南城有人出高价四处打听巫祖婆婆的下落,这些人行踪诡秘,从线人的口中得知他们在寻找两个彝族的女孩,我也是顺着这条线索无意中找到了沙玛蔷、沙玛诗两姐妹,没想到两者竟然有如此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看看沙玛蔷、沙玛诗两个姐妹,惊讶地看着苏茉莉。胖三色眯眯地凑过去身子跟沙玛蔷套近乎,招了白眼自讨没趣。

  我不动声色地问:“两位姑娘认识古彝文?”

  沙玛蔷和沙玛诗同时低下头,就像课堂上被老师问住的淘气学生,沙玛蔷牵强地瞥了我一眼,沙玛诗脸上写满了愧意,面颊红润,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

  胖三看两位姑娘为难,于心不忍,扯着嗓门说:“我说哥们儿,你这就有点儿强人所难了,两个花容月貌、活蹦乱跳的大姑娘站在这里,认不认识字儿,这重要吗?”

  我看见胖三那满脸横肉,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苏茉莉走过来问:“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胖三笑呵呵地看着苏茉莉,低声问:“苏警官,你手上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也给我一条,我也出门去倒腾两个黄花大闺女去。”

  沙玛蔷、沙玛诗看到胖三那一脸淫秽的笑容,那一脸桃花乱颤春风得意,眼珠子贼溜溜地乱转,不停色眯眯地打量着两位姑娘。她们忍不住都往回退了两步,八成是听说过人贩子这个职业,顿时生疑,满怀戒心,跟胖三保持距离,疑惑地看着我们所有人。沙玛蔷攥紧拳头,随时做好了还击的准备。这两个涉世未深的姐妹,姐姐沙玛蔷像一团火,妹妹沙玛诗像一块冰,她们的淳朴看得我忍俊不禁。

  看胖三没一点儿正行,我说:“胖三,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儿。”

  胖三匪夷所思地盯着我,问:“我的表情不够严肃吗?不够正经?”

  张伯伦久久没有说话,他看不惯太闹腾的场面,打圆场说:“就是因为你太严肃、太正经,吓到两位姑娘了。”

  “两位姑娘,我真不是坏人。”胖三恍然大悟,一脸正经地说。两位姑娘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丝毫没有放下防备之心。胖三无奈地指着我说:“如果说有坏人,这屋里还真有一个,就他!你们别看他斯斯文文,这哥们儿蔫坏。”

  我不想跟满嘴跑火车的胖三辩驳,我就想看看他嘴里究竟能不能吐出个象牙来。

  沙玛诗睁着一双大眼睛,深邃的瞳孔如一汪清水,难以置信地问:“你是坏人?”

  我想劝她别听胖三胡扯,胖三拍着胸脯,伸手想在姑娘身上揩油,信誓旦旦地说:“妹子多虑了,有哥哥在,只要你们跟着我,再怎么坏我也让他蔫在肚子里。”

  在胖三的指尖即将触摸到沙玛诗脸颊的一瞬间,他的手被沙玛蔷一把抓住。

  胖三的轻佻彻底惹怒了沙玛蔷,嗔怒地说:“跟着你?你可别为难我们,这里有好人吗?”

  这话传到胖三的耳朵里,他觉得骂人都是悦耳的声音。场面彻底闹僵了,沙玛蔷拉扯住妹妹沙玛诗往门外走,把门摔得咣当响。苏茉莉觉得我们不可理喻,指了指胖三,胖三一脸死猪相,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追了出去。

  胖三浑然无知,不以为然,耸了耸肩说:“这两个小姑娘,咋还说急眼了呢。”

  伴随着一声惊呼,苏茉莉直挺挺地站在门口,一阵刺骨的寒风从门外吹进来,夹杂着腐烂的海藻味儿。她神情凝重地站着,以为自己开门的方式有问题,关上门重新又开了一遍。那一刻我们所有人都惊呆了,刚才坦荡如砥的走廊,竟然成了悬崖峭壁,我们整个房间被孤零零地落在悬崖上,摇摇欲坠。崖底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汹涌的波涛拍打在峭壁上,踩踏在脚底的岩石上,跌跌撞撞地坠入深不见底的水中。我们不约而同地揉了揉眼睛,宁愿相信这是幻觉,一个宾馆怎么突然凭空移动到了一座不知名的荒岛上,手机没有信号,苏茉莉的警务通也没有讯息,整个宾馆坐落在悬崖边上,我们相互对视,已经无路可走。

  几架二战时期的飞机从我们头顶低空掠过,海中的灯塔被点亮,成千上万的军舰从天际驶来。

  我脑海里的时空瞬间紊乱,如果这是幻觉,我想确认我们看到的东西是否一样,我说:“你们看到了吗?”

  张伯伦啧啧称奇,这不科学,炮火撕碎了海风,激起漫天的海啸,水滴飞溅在他的脸上。张伯伦的脸上洋溢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如果我们群体产生了幻觉,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而我们幻化的视觉竟然如此一致,看到同样的场景。

  这一定是某种全息投影技术,张伯伦断言。他的话音未落,一枚炮弹落在崖壁周围,伴随着雨水沙飞石走,震耳欲聋,细碎的石块划伤了张伯伦的脸,我们真切地感觉到炽热的火光在耳边燃烧。

  胖三一把关上门,惊魂未定,呼哧呼哧地喘着热气,惊出一身冷汗。

  胖三咬牙切齿地说:“我们都上了这两个骚娘们儿的恶当了。”

  我们想起来片刻之前走出门的沙玛蔷、沙玛诗俩姐妹,在这片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一种强烈的意念告诉我们,我们所看到的一切并不是真的,就像你深知自己在做梦,而温度、烧焦的气味、轰炸机的嗡鸣声,甚至疼痛,都让你身临其境,无法醒来。胖三蹲坐在地上,煽了自己一个耳光,这耳光就像他的性格一样,干脆、响亮。他看了看我们四周,火光四溅,没有任何变化,胖三想哭,他几乎想过了所有自己可能死亡的方式,但绝不包括现在这种状况,被烧成烤卤猪,过会儿再加点油盐酱醋就可以开饭了。

  房间里越来越热,最先晕倒的是杜可可,张伯伦和苏茉莉也要借助着墙壁来支撑身体,勉强地可以站立住。胖三拖着疲惫的身子检查了一下房间里的通风口,是封闭的。

  我问苏茉莉:“这两个女孩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苏茉莉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听到我说话,做出了一个不知所以的反应。

  我感慨地说:“你不会是在大街上捡来的吧?”

  苏茉莉低下头,果然被我说中了。

  我仔细地观察着房间里的每个角落,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好像一个人在唱歌,可是歌词却听不清楚,确切地说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语言,像藏文又不是,像电磁波却又有着独特的旋律,吐词和发音都很清晰,曲调哀怨、空灵,带着一丝忧伤。那个声音在我耳边,从四面八方传来,我根本听不出具体是从哪个方位发出来的。

  我问他们:“你们难道都没有听到吗?”

  苏茉莉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摇了摇头,胖三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那个声音继续萦绕在我的耳边,顷刻之间他们两个便晕倒过去。

  我仿佛又站在了战争的废墟中,荒芜的大地上战火纷飞,刺鼻的血腥味迎面扑来,耳边一直缥缈地萦绕着那首旋律。这首旋律很熟悉,我在废墟中哭得像个孩子,我悠长的一生好像就是一场梦,我似乎从来都没有走出那片被烧焦的土地,战争什么时候结束没有人知道,最后每个人就像老鼠一样在逃窜、求生。没有眼泪,只有生存的本能,穹顶之下我深感自己的渺小,偌大的世界竟然没有立足之处,求不得片刻的安稳。一道光击穿了我内心所有的底线,所有的人性、尊严、情感、希望都瞬间崩塌在脚下,赤裸裸地站在万人空巷的天地之间,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我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没有做好一个男人,没有做好一个丈夫,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好一个父亲。

  眼泪是真实的,黏滑、湿润,我的一生只做了一个梦,就是我的老婆和孩子。现在梦醒了,一切却才刚刚开始,我的身体也无限跌落到黑暗的峭壁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无尽的黑暗中,有一个声音从远方传来,那个若即若离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你怎么在这里?今天要出大事。”

  我气若游丝地问:“你认识我?”

  在黑暗中我看不到任何踪影,这个声音就在我的耳边,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那个声音有所停顿,犹豫不决地说:“不可能,怎么会是你?”

  我的手指触摸到一个棱角分明的东西,视线模糊地看到一个房间的轮廓,自己躺在一个房间里,还是那间宾馆,胖三、张伯伦、苏茉莉、杜可可都躺在地上,生死未知。我勉强地支撑着身体站起来,看着房间四周,我始终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超自然的事情,有的只是装神弄鬼。

  光折射进房间里,我立即扑向了房间里一个空旷的角落。指尖触摸到一件冰冷的硬物,一块玻璃在我眼前碎成一片,镜子背后是两个人影,我反手扣住一个人的喉咙,把沙玛蔷摁倒在墙上。在镜子背后躲着的两个人是沙玛蔷和沙玛诗两个姐妹,我们所有人刚刚看着她们离开,一定是在什么时候又中了他们的巫蛊之术,她们使用摄魂术信手拈来。可是对群体施蛊却没那么简单,并且让我们毫无察觉,毕竟摄魂术只是粗浅的巫术,施蛊对象单一,仅限于意志薄弱不坚定的人,有时间线的界定,因外界的事物可以唤醒,难以维持长久。而我们看到的一切绝对不止摄魂可以做到的,我心中一震,很久之前在一个朋友那里曾听闻,她在古文献里找到过一些蛛丝马迹,一个早已经失传的巫术,中蛊者犹如进入梦魇,施蛊者若鬼魅一般可以任意操纵患者的内心,唤出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事物,从而击溃中蛊之人内心的防备,那便是魅术。

  至于从哪里开始产生的幻觉,我还没有想明白,我刚以为自己揭开了谜底,沙玛诗在我背后倒了下去,我触摸到沙玛蔷的脖颈之处,她的气息微弱、血脉微凉,她顺着墙根倒了下来,瘫软在我的怀里。我以为是两个姐妹故弄玄虚,突然心中暗叫不好,感觉到颈椎一凉,耳嗡目眩一阵剧痛,也应声倒在了地上。

  这个房间里还有其他人?我早就应该想到,这早已经失传的魅术,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即使借助蛊物也不可能幻化出来如此逼真的效果。

  我在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中醒来。在爆炸声中,刚才我们下榻的宾馆被夷为平地,火光四射,我整个人被放在一辆黑色的货车上,脸贴着车厢,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的人群在我眼前忙碌着。我身边躺着的是杜可可和苏茉莉,依然还在昏迷,张伯伦也在不远的地方。让我困惑的是沙玛蔷和沙玛诗两姐妹也被捆绑在车内,我们的手脚都被捆绑着,半边屁股已经没有了知觉,突然一坨黑乎乎的东西被几个人抬着扔到车里,就像在扔一团分量十足的垃圾,硬邦邦地摔在铁皮上,整个车厢都在晃动,听着都感觉到肉疼。仔细看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竟然是一个人,胖三鼻青脸肿地摔在我眼前,像一头死猪一样。

  车子平稳地从南城开出,中途的消防车、救护车仓促而至,我们所在的车子却没有上高速,出了南城路途颠簸,一路驶向西南方向,进入了深山小径,车轮碾压在树枝上,跳过石块,车子摆动得厉害,摇曳在暮色中。

  深山之中藏匿着一座庭院,若隐若现地依偎在群山中,红砖绿瓦,绿茵丛生,从盘山的公路上看去,庭院错落有致,游廊纵横交错,蜿蜒回旋。车子在外宅的门口停下,我们被强行带下车,张伯伦、胖三几个人意识还没有清醒,惺忪着双眼看着眼前的几个黑衣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刚站稳脚步,我们就被这场面给镇住了,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几次这么大的场面。一张笑脸亲切地迎出来,那张笑脸就像画在脸上的一样,完全流于表面,那张脸我们都认识,正是九爷。九爷一身中山装,敞怀大笑,从影壁后步伐矫健地走来,比起前段时间脸上容光焕发,可是我总觉得他泛白的脸上多出一股煞气,在那张笑容背后透漏出一股病态。

  他热情洋溢地说:“贵客,贵客,有失远迎。”

  我看着身边的几个人都狼狈至极,张伯伦脸上的血渍尚在,看见九爷气儿不打一处来,对他形同陌路。沙玛蔷和沙玛诗姐妹一脸懵懂,胖三鼻青脸肿地站在我身边。

  我不解地问:“你们对自己的贵客一直都这么客气吗?”

  胖三无奈地舔着嘴,眨巴着一双眼睛,眼眶的瘀青十分夺目,青得发紫。

  九爷没好意思再客套下去,尴尬地笑着说:“我们老板有请几位。”

  说完引着我们进入宅门。穿过垂花门便是庭院,白石甬路,院中苍松翠柏,游廊两边站满了黑衣人。胖三走在我身边,低语问:“九爷不对劲儿,两天没见打了鸡血了?还是作死前的回光返照?”

  我劝胖三,说:“你不要想得太乐观。”

  张伯伦为之一振,也没方便多问。

  九爷是个不折不扣的狠角色,他的手段我们都很清楚,城府之深、心肠之毒、下手之黑都是名震海内外,绝对是流氓界的霸主。就连张伯伦都没有听说过他有老板,他甘愿能对一个人俯首称臣,言听计从,以他跋扈的性格,我们根本无法想象。至于他的老板,我们现在想都不敢想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走到一座佛堂前停下来,门前各站着四个体格健壮的黑衣人,厢房内有一个女人在沐浴。须臾,一个骨瘦嶙峋的身影走出来,黑衣人把我们隔离到两边,只能看到一个侧面。她步伐轻盈地走入佛堂,用一块棉布擦干净手指。

  九爷唯唯诺诺地探头向里张望,让我们在门口等候,他从脸上挤了个笑容踮着脚走进去。我在想,一个人的笑容可以如此的符号化、机械化,这个人的内心该有多么狡诈。从他的言行举止上看,九爷对这个人的恐惧多于敬仰。一个女人在恭敬地上香,背对着我们,九爷心无旁骛地服侍在左右。

  张伯伦怏怏不乐地咳嗽了两声,提醒他们这屋里还有几个活着的人。

  “是谁?这么没规矩。”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九爷的脸上立即惊出汗水,他惊恐万分,祈求我们不要再说话。

  我们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看她的皮肤和身形也就三十几岁,而她的声音却像一个经历了百年沧桑的老人,这声音和她的样貌完全是两个人。她头也没回继续专注地上香,跪在蒲团上默念着经文。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位扎着长辫的中年男子,一身白色的中山装,竟有几分道骨仙风的姿态,一看就知道是江湖骗子之行。他站在一旁闭目养神,故作深沉,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叫珠算子,能掐会算,是威震东南亚的朱半仙儿,也是一个全能的作死选手。胖三对他从一开始就没好气儿。

  我嗅了嗅香火,顿时觉得心旷神怡,看着那一缕一缕的青烟,却焚出了个两长一短,心生疑惑:“香分三等:一为好香,二为恶香,三为平等香。可是这好香焚出了恶果,你这香,鬼神不受。”

  九爷本来心有余悸,听我这么一说,双腿都在哆嗦,又吓出一身冷汗,衣衫都湿透了。

  女人并没有动怒,似乎这种状态她早已经习以为常,声音沉吟地说:“哦?那你说这香该怎么个焚法?”

  我看着尚未来得及收拾的香灰,猜测说:“焚出这种香的人可不是一般人,更何况你每天都烧出同样的香火,除非……”

  九爷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觉得眼前这局面已经无法收拾。

  那个女人回过头来,看着我,笑着补充说:“除非我不是人。”

  我想问她究竟是谁,可是当她回过头来,我知道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了,这张脸我再熟悉不过。我到现在都无法想象当时看到她时自己惊愕的表情,她脸上每一个情绪和动作,都让我感觉到无比熟悉,同时又感到陌生。

  那张脸竟然是福冈亚美!她的面色苍白,笑起来一脸病容。

  这些年里,我四周的一切都在消失,我身边的人都在一个一个地走散,留下来的只有我和时间以及如影随形的孤独相伴。孤独说出来依然是孤独,笑话讲出来却未必只是笑话,很可能是一个悲剧。

  看着她那张脸,我心中泛起一阵酸楚,这久违的重逢,走了这么长的路竟然还能遇到。从二战以来,这一别就是一个世纪,穿越了百年的一句问候,我心中忐忑,揣测地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冷漠的眼神看着我,那种淡漠和陌生不像是假的,她轻描淡写地说:“没有。”

  我说:“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笑容可掬地问:“有多久?”

  我说:“久到经历了一个时代。”

  她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咯咯地笑着说:“那些陈年旧事早就忘记了,一个人活得太久,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见过太多的人,很多事情都忘记了,我没必要知道每个人是谁。”

  胖三挠着头,一头雾水,低声问九爷:“这姐妹儿什么路数?”

  九爷觉得这个问题还真是难以启齿,推脱搪塞说:“这么难回答的问题,你为什么问我?”

  胖三看了看房间里的人,觉得所有人都疯了,无奈地说:“你是迄今为止我遇到的,你们里边稍微正常点儿的人。”

  女人带了一枚五芒星的胸章,举手投足之间不怒自威,都禁不住让人感到莫名地被压迫,话语间沧桑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却也难掩她病入膏肓的事实。虽然底气十足,但她气血不畅,身上传来一股浓郁的香味,像山茶花混合着一种化学物质合成的香水味。

  我提示她说:“有些事情可以忘记,有些事情恐怕忘不了吧,来自日本福冈的第十八军团,关东军驻满洲防疫给水部队?加茂部队?石井绝密机关?我该怎么称呼你呢?福冈亚美。”

  女人置若罔闻,眼睛中突然闪烁出异样的光芒,抿嘴笑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有些事情何必那么认真呢,你说是不是?你的话指的是什么,我听不懂。”

  胖三躲在旁边,追问了一句:“我也听不懂!”

  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胖三,女人怒目相视。

  九爷看女人动怒,立即叱责胖三说:“这跟你有关系吗?你有必要听懂吗?”

  胖三怒火中烧,指着自己的那张脸,说:“你们都好端端的,就我被人打得像个猪头一样,到头来还说这跟我没关系?”

  我提示他,说:“对于你而言,脸像不像猪头跟挨不挨打没关系。”

  “够了!”女人歇斯底里地说:“你们闹够了没有?”

  “闭嘴,我们在聊脸和猪头之间本质的关系,你个大老娘们儿瞎掺和个什么劲儿!”胖三搓手顿脚,心烦意乱地说。

  女人的脸色本就泛出一种惨白的病态,此时气得像个猪肝,白得发紫,全身都在颤抖。

  九爷冲上去抽了胖三一个大耳光,这出其不意的一记耳光打得胖三嘴角、鼻子血如泉涌。胖三呆滞地看着九爷,摸着已经麻木的半张脸,一脸无辜地说:“我刚出门,脸还没洗,牙都没刷,见面就给我一大嘴巴子,这真的很伤感情。”

  我说:“九爷把事儿搞得这么热情,看来今天想走出这个门还真不容易。”

  九爷依然蠢蠢欲动,愤怒地说:“我不生产耳光,是你这张脸太招耳光喜欢了。”

  九爷这巴掌打得一点儿都没含糊,胖三觉得脑子一热,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发现流血了,擦了擦裂开的嘴角摩拳擦掌想动手。我正想多问几句求证一下,希望能断定这个女人的身份。胖三恶狠狠地看着女人,攥起拳头要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迫不及待地要把这打脸的事儿交代清楚。屋子外边的几个人冲了进来,严阵以待。

  我怕胖三脸的事儿还没交代,今儿先把小命给交待了。我一把拉住暴躁如雷的胖三,低声说:“多大点事儿,就你这点出息,这点血都赶不上来次大姨妈出得多。”

  女人不苟言笑,冷若冰霜地看着我们,反手抽了九爷一个耳光,惺惺作态,厉声说:“没大没小的混账东西,贵客是用来打的吗?”

  九爷犹如惊弓之鸟,低着头站在一旁没敢吭声。女人这指桑骂槐,槐是完全没听出来,把桑吓得够呛。

  胖三擦干净鼻血,重复地强调着,讽刺地说:“我们是贵客,知道贵客有多贵吗?”

  “贵客是用来招待的,不是用来招呼的。”

  九爷痛心疾首地认错,愤懑看着我们。九爷身后的几个黑衣人持刀执棒地立侍左右,尴尬的局势一触即发。女人冷漠的眼神看向众人,目光凌厉,眼光所到之处,人群就像退却的潮水,都各自后退了几步。

  女人笑着说:“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把事情搞得这么紧张吧,我相信你们大老远地来,也不是为了图个紧张。”

  我开门见山地说:“大家都是明白人,有什么话您直说!”

  我严重低估了团队的实力和整体素质,还真有一个人没搞明白的。

  胖三单刀直入地问:“难不成你约我们来是谈情说爱?还是探讨真理,还是聊梦想的?”

  女人会意地点头微笑,说:“既然都是明白人,我也就不兜圈子了。这个世界要发生重大的改变,我们要迎来一个新的时代,重新建造秩序、再次划定规矩,所以我找你们来,明白吗?”

  “不明白。”胖三果断地摇了摇头,没有听懂,“你还是少兜点圈子吧,新时代这跟我们有关系吗?”

  “你们都是聪明人。”女人说。

  “显而易见,这不用你来解释。”我说。

  女人说:“我知道你们遇到了麻烦,我能解决麻烦。”

  我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信誓旦旦地说:“是啊,因为你就是麻烦。”

  女人强颜欢笑,说:“我说什么来着,聪明人,就是聪明。”

  胖三听不下去了,不耐烦地说:“姐们儿,你张口闭口的强调聪明,是一定要反衬出谁不聪明吗?”

  女人厌恶地看着胖三,继续说:“我准备搞一个特别的团队。”

  胖三询问说:“你是要去揭竿起义吗?”

  女人不厌其烦地解释说:“不。我很认真的。”

  胖三看清了局势,大义凛然地说:“你想组团搞事业,现在忽悠我们入伙?”

  女人补充说:“你们可以把它当作创业。我需要你们的加入。”

  胖三追问:“你想让我们跟你同流合污?”

  女人闻而生厌,问:“你说话一直都这么难听吗?”

  胖三一本正经地辩驳说:“不,有时候比这更难听。”

  九爷匪夷所思地看着胖三,完全想不明白,从小到大他是怎么完完整整活到现在的,看眼前的女人面露不悦,他心中忐忑难安,想让胖三闭嘴。

  “人是群居动物,面对这个生猛的世界,一些人最初学会了相互帮助得以生存下来,一个人的力量是很渺小的,力量来源于团队,在一个团队里,核心是团结。”女人循循善诱地说。

  我低声问胖三:“你有没有发现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胖三侧耳聆听,困惑地问:“你的意思是它很押韵吗?”

  “不,你再仔细听。”我让胖三继续听,女人继续兴致勃勃地说:“团结就是力量,比铁硬,比钢强。”

  胖三打了个哈欠,实在是忍不住了,打断了她,顿悟地说:“我说姐们儿,你什么毛病?说句人话有这么难吗?你一定要把一首歌念得这么有哲理吗?”

  女人想了想,确实这句话很熟悉,好像出自哪首歌的歌词,改口说:“我需要一个团队,现在团队有了,就缺你们了,你们愿意吗?”

  “你早说不就完了吗,整这么多废话,有用吗?”胖三如释重负,叹了口气说。

  女人面露喜色,欣喜地看向了九爷。

  九爷喜笑颜开地说:“敞亮,我就喜欢你这种痛快的性格,你们愿意加入我们?”

  “不愿意!”胖三果断地说,然后转身招呼我们离开。

  刚走出两步,已经被几个黑衣人挡住,几个人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我们僵持在门口,进退两难。张伯伦一直都没有说话,这会儿想离开已经没有那么容易了,我义愤填膺地问:“你究竟想干吗?”

  女人若无其事地笑着说:“我需要你们。”

  张伯伦问:“要我们什么?”

  女人说:“要你们的才华。”

  张伯伦试问:“如果我们拒绝呢?”

  女人笑盈盈地说:“那就要你们的命。”

  女人甜美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把在座的几个人都吓住了。她想要我们的命,我们更想要自己的命。周围的黑衣人齐刷刷地拔出了怀里的枪,还有一个哥们从裤裆里把枪掏了出来,都是真枪实弹,感觉下一秒就能把我们打成筛子。张伯伦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可是这阵势真没见过,他一头汗水,没敢再接下去。我也相信这伙人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够做得出来。

  女人接着说:“这只是一笔交易,你们没得选。”

  “这交易我喜欢,太公道了。”我盯住女人说。

  几个黑衣人端上来几杯茶水。

  女人在主位上坐下,冷漠地说:“要命的就坐下来聊聊天,喝喝茶,不要命的我们就此别过。”

  一瞬间,我们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我和张伯伦在次位上坐下,专注地喝茶。

  胖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客厅里没有了座位,他独自站在人群中无所适从,手足无措。他看了看门口黑衣人手中冰冷的枪口,对刚才的话讳莫如深。

  胖三腆着脸,笑得跟个孙子似的,问:“我冒昧地问一下,这个团队包括我吗?”

  女人点了点头,说:“包括。”

  胖三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趋炎附势地问:“那我是什么?”

  女人实在想不出来他能干什么,勉为其难地说:“你是团队里的吉祥物。”

  这间屋子里的局势波谲云诡,几个人闷着头喝茶,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些诡异。

  一盏茶的工夫,女人不动声色地问:“大家觉得怎么样?”

  “好。”张伯伦沉吟说。

  “怎么个好法?”九爷迎合地问。

  “好,色香味俱全,简直好全乎了,这茶甘甜可口,这颜色黄的看着都解渴。如果再有点儿花生米,来杯二锅头就更好了。”胖三捧着杯子一饮而尽,啧啧地说。

  九爷经过深思熟虑,再三确认地说:“我想知道,我们现在谈的是同一个问题吗?”

  胖三被他问懵了,不解地问:“你的意思是?”

  “你有意思吗?”九爷责问。

  胖三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润了润喉咙,说:“我随便,我的意思就是看你想怎么意思就怎么意思。”

  九爷和胖三两个人无休止地争吵了起来,吐沫横飞,整个客厅闹哄哄的。女人气得都在发抖,手中的茶碗嘎嘎滋滋地碰撞在一起。对这一切两个人都视若无睹,差点儿大打出手,女人顿时觉得自己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怒不可遏,一下将手中的茶碗摔在了地板上,叮叮当当碎了一地。

  她气急败坏地说:“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自打进这屋,就没人问一句我是谁,没人问一句我们要去干什么?”

  面对房间里突如其来的静谧和女人怒目圆睁的眼睛,九爷噤若寒蝉,退后了几步,两人息怒停瞋。胖三也识趣,停手后擦干净嘴角的口水,阿谀奉承地说:“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是我是你的超级粉丝,我特别欣赏你装正经人的神情。”

  女人严肃地说:“我一直都坚信暴力解决不了问题,你不要动摇我的信心。”

  胖三说话间已经自酌自饮喝了半壶水,完全没有把自己当外人,这胖三是完全没搞清楚我们现在的处境。

  他纠正说:“你是谁,对我们来说很重要,要不然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换句话说,我们就是死了,也要知道是谁把我们弄死的。”

  胖三说到我们的时候,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默默地低下了头,各自喝着手中的茶,果断地在“我们”中走了出来,划清了界限。

  九爷提示他不要乱说话,说:“你说话最好小心点儿,我们老板是出了名的活雷锋,有求必应,至于弄死你这件事儿,在座的估计都挺乐意效劳的。”

  “呸!”胖三吐了口吐沫,挺直了腰杆,理直气壮地说:“这都一帮什么人呢,你也不睁开眼瞅瞅,这都什么世道儿了?”

  女人好奇地问:“你说这是什么世道儿?”

  胖三支支吾吾地说:“这都中华人民共和国了,人民群众早就翻身做主人了,这会儿估计翻身都翻得满地打滚了。”

  “嘭”的一声枪响,九爷突然拿出枪冲着胖三就打,胖三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接连又是几枪,胖三在地上滚得像一只陀螺。

  “停!”胖三气喘吁吁地在地上哀号,义愤填膺地说:“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九爷手里的枪还尚有余温,又扣动扳机,枪里没了子弹。

  胖三笑呵呵地拍打着屁股,整理了衣角,从地上爬起来准备殊死一搏,指着苏茉莉说:“你们束手就擒吧,我们已经掌握了你们的犯罪动机,实话告诉你们,这位小姐可不是一般人,她是公安,并且还是公安界的扛把子。”

  苏茉莉黯然失色,脸色苍白,这会儿想砍死胖三的心都有。局势发展到已经不只是躺着中枪的势头,客厅里所有人都尴尬地四顾张望,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六十多把枪指着我们的脑袋,把房间围得水泄不通。

  我无奈地看着胖三,失落地说:“太感人了,你这智商跟张飞、李逵同款啊。”

  九爷用枪杵着胖三的脸,问:“现在谁跟我解释解释什么叫王法?”

  胖三向苏茉莉求助,说:“你是公务员,业务熟练,你给解释解释。”

  苏茉莉束手无措,忸怩不安。

  我推诿说:“皇帝都没了,我们又不是王,谁能有什么办法。”

  胖三还算机灵,喜笑颜开地说:“我跟大家闹着玩儿呢。”

  “你既然这么喜欢闹,那你告诉我你想吃几颗子弹?”九爷板着脸冷漠地问。

  胖三盯着枪口,战战兢兢地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说:“九爷,别闹,子弹这玩意儿能吃吗?这玩意儿不好吃。”

  九爷没跟他闹,从枪膛里抠出来一把子弹,冷冰冰地说:“那好,你把这把枪吃了也成。”

  胖三看了看一把子弹和一支冷冰冰的枪,看着看着眼眶就湿润了,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泣不成声。九爷义正词严地告诫他说:“在江湖上混,没两把刷子,敢叫九爷吗?”

  九爷一把扣住胖三的嘴巴,一颗一颗地把子弹塞到胖三的嘴巴里,胖三的嘴角都浸出了鲜血。一会儿,一膛子弹彻彻底底地塞进了胖三的嘴巴里,胖三挣扎着想跪倒下来,九爷一拳打在胖三的肚子上,咕咕咚咚地一膛子弹全部咽了下去。

  胖三翻着白眼在地上喘息着,用手扣住喉咙,干呕出一摊黄水,子弹已经进入到他的胃里。胖三在地上挣扎着往门外爬,他哭了,哭得伤心欲绝:“一天三遍地打,你们是在试着帮我打通任督二脉吗?”

  我听到胖三还有心情开玩笑就放心了,顶多算得上是皮外伤。

  无意间,几乎在同一时刻,我和张伯伦都看到了佛堂里东侧的人像。三幅卷轴画,其中两幅年代久远,虽然重新经过了装裱,可以明显看出大小不一。几幅画一字排列开来,中间的一幅画年代最为久远,一位老者头戴高山冠,身着玄衣纁裳,手持龟甲以观沧海,身后山势崖嵬,石老而润,水淡而明,老者似心怀天下,却满面愁容,心事重重。此画没有落款,只有小篆所书一个“巫”字,在角落里一枚小篆签印“君房”二字。最右侧的一幅画用红布遮掩住,怕是被别人看到多有不便。

  张伯伦说:“看画中的人物服饰,像是秦人,而这个‘巫’字……”

  张伯伦说到这个“巫”字,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其实结合旁边的两幅人像,他心中有了答案,却没敢再往下说。这幅画吸引我的并非这个“巫”字,而是老者手中攥着的龙骨。这幅画位列中堂之首,地位之显赫足以说明他的重要性。

  我说:“老者玄衣纁裳,玄衣纁裳象征着‘天道’,而天道是以‘德’为‘命’,自古黄帝、尧、舜垂衣裳而治天下,盖取诸乾坤。五行卦象之中,民意为‘民’,五行属‘木’; 帝王为‘王’,五行属‘火’; 卿士为‘卿’,五行属‘土’; 知力为‘巫’,五行属‘金’; 天意为‘龟’五行属‘水’。依照金木水火土的排序,巫象征了最高的知识和能力,民代表了人,有了人便有了天意,也就是宿命,王者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以德载物,顺水推舟,五行相生相克。龙骨,又叫天卜,古人用龟甲占卜天机,也是缘由于此,老者手持龟甲,没猜错的话……”

  “没猜错的话,这破烂玩意儿在我们村里得按斤卖。”胖三果断地说。

  我说:“画中的老人是一位巫者,其中一枚签印为‘君房’,古人尊字号,不会直呼名讳,老者应该字君房。他头戴通天冠,玄衣纁裳,在等级森严的秦朝制度下,身份一定不凡,在历史上应该是一号人物。”

  我的身后突然传出来一只响亮而孤立的掌声,女人赞许地说:“这正是先祖——徐福。”

  胖三挠着头,恍然大悟,疑惑地问:“就是那个历史上拐跑了秦始皇三千童男童女的人贩子?”

  “放肆!你……”女人怒不可遏地指着胖三,她身后的几个人蠢蠢欲动。

  “我明白了!”胖三一拍大腿,诡异地笑着说。

  我忧虑地看着胖三,还真怕他又弄明白了点啥,他那张瘀青的脸,已经让人没处再下手了,人家都不好意思再打他了,他还好意思找揍。

  女人问:“明白了什么?”

  胖三关切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能是被拐卖的。”

  女人挥了挥手,几十个人冲着胖三就围了上去,她气急败坏地说:“给我往死里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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