Ⅶ 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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Ⅶ 龙图
飞机迫降在库尔勒附近的一个湖泊中,众人沿着湖面走了一天一夜,终于看到了炊烟袅袅的人家。赵珏等人在三天以后和地方取得了联系,地质勘探队的人员一部分临时紧急被调往了青海地区,队伍在青海湖附近的一处草原基地稍作整顿,一部分人员则撤回了北京。
这次死里逃生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一些年轻的同志在营地里还时常被惊醒,在黑暗中惊出一身冷汗,以为自己还身处在深渊之中,梦境和现实的边界变得模糊不清。李雪和秀梅回到北京后,在天坛附近的一家医院的精神科接受了长达半年的治疗。
李沌和李二叔留了洛阳的地址给韩欲,叮嘱他一旦有陈尘的任何消息,写信给他们。
“一切就这么不了了之地结束了?”胖三躺在沙发上,手中的红酒溢了出来,难以置信地问道。赵家老太爷讲得兴奋异常,睡意全无。我望着飞机窗外的星空,陷入了沉思,我第一次距离星空这么近,这些繁星似乎伸手便可以触及。
“如果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反而天下太平了,我们也不会此时此刻坐在通往纽约的私人飞机上。”珠算子说道。
赵家老太爷笑着点了点头,称赞珠算子聪明,是个明白人。赵蝶七的沉着和冷静让我感觉到很意外,这些诡异的故事在她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听到后竟然无动于衷,一点都不感觉到惊愕。
珠算子追问道:“那日后,你难道又再次获得过福冈亚美和陈尘的消息?”
“有他们的消息,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因为伴随着消息,同时带来的是更大的疑团和未知,在那次行动结束六年后,我再一次见到了福冈亚美。她和当初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只不过这一次,她换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出现,以一家美资外企高管的身份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堂而皇之地站在我面前,她也完全否认了我们曾经见过面的事实。”赵家老太爷说。
胖三问:“那你怎么能够确定你所见到的就是福冈亚美?就是当年的同一个人呢?”
赵家老太爷咳嗽了两声,断言道:“她可以粉饰真相,也可以伪装身份,但是掩饰不了那种贪婪的眼神。”
“既然你见到了还活着的福冈亚美,那天你们离开深渊中的坑洞之后,赤手空拳的福冈亚美和陈尘两个人没有能够活下来的理由,所以那坑洞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珠算子推测道。
“这一切都成了谜,这事儿只有三个知道,尸魃王、福冈亚美和陈尘。”赵家老太爷看了我一眼,我对他所说的完全没有印象,他继续说,“看样子现在只剩下两个人知道了,尸魃王已经见鬼去了,所以只有一个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你看到福冈亚美这个女人的时候,所以你也猜到了陈尘可能也活着?”胖三问。
赵家老太爷说:“我当时并没有猜到,为了防止她再耍花样搞阴谋,我们赵家从她踏上国土的那一刻,便对她展开了严格的监控。然而,她还是偷偷地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踪迹全无。再次查到她影踪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在库尔勒当地的牧民发现了行踪可疑的人,30多个人,在10天前进入了死亡之海的荒漠之中,出发前那帮人用照相机和牧民换了几匹骆驼。”
“你说曾经亲眼看到我死过两次……”我突然觉得口误,也许这么说并不恰当,改口说,“你曾经亲眼看到过一个人在你面前死过两次,如果算上坑洞中与尸魃王苦战的一次,也就是说你在死亡之海中再次见到了,那个人,那个人既然跟福冈亚美有血海深仇,为何又跟着福冈亚美的勘探队伍,深入到沙漠的腹地?30多个人的队伍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消失,又出现在西部的死亡地带,你们全然没有察觉?”
“这一切都是未解的谜团,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队伍竟然是我们的队伍。福冈亚美的人竟然混入了我们309考察队,也就是后来你所看到的那张诡异的合影照片,那是遗留在牧民相机中唯一的一张。我后来问过队伍里带队的专家同志,所有人竟然都没有印象。所以这让我更加好奇,那次他们独自面对坑洞中的尸魃王究竟发生了什么。”赵家老太爷说。
“队伍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多出来两个人,从来就没有人发现?难不成这两个人是鬼啊!”珠算子一脸疑惑地问。
“不是多出来两个人,是多出来了7个人!”赵蝶七说。
赵家老太爷说:“当时309的地质科考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大部分人已经撤出了罗布泊,军事演习也进入到了倒计时阶段,我们已经接到上级的命令,所有人禁止进入沙漠。”
“你们还是进入了沙漠。”胖三说。
“这一切可能都是天意,我们私下里临时组织了几个队员,以个人的身份进入了沙漠。刚踏足沙漠,走了有一天的光景,在傍晚的时候就遭遇到了30年来最大的沙尘暴,沙尘暴持续了三天,遮天蔽日的沙尘暴让我们彻底迷失了方向,完全分辨不出来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天地混成一线。我们躲在楼兰的古城遗址中,刮了一夜的沙尘暴才停息,第三天在昏暗的天光中遇到了309的同志,与309队伍会合的时候,队伍清点人数只有23个人,在三天前的沙尘暴中,309队伍中有一部分人员走散了。”赵家老太爷说道。
珠算子说:“福冈亚美和陈尘便在这走散的队伍中?”
赵家老太爷点了点头,说:“我们沿着风暴侵袭的道路找了半晌,踪迹全无,只有一些躲避沙尘暴时散落下来的装备,由于沙尘暴耽搁的时间,此时已经超出了全员撤离沙漠的最后时间,所有人只好沿着沙漠撤离。”
胖三说:“如果走散的成员是福冈亚美一伙人,很有可能他们在沙尘暴的时候,伺机逃离的。那他们这三天去了哪里?究竟什么事情比生命还重要,让他们铤而走险用去探索?”
赵家老太爷说:“没有人知道,所有人都死了,这三天的空白一直是一个谜,一切都随着时间被深埋在了黄沙下。我当时也有过这个念头,所以果断地将考察队撤离沙漠,撤离的过程很仓促,可是耽搁的时间太久,即便以行军的速度撤离也为时已晚,空气如同这沙尘凝固了一般,远处传来了警报声,我们看到了……”
赵家老太爷的脸色苍白,眼神中那种面对恐惧的无力感,如同看到了死神。
胖三追问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赵家老太爷用微弱的声音胆战心惊地描述道:“一道白光划破苍穹,穿透了一切,让一切都无处遁形,连空气都无法逃脱,耀眼的强光维持时间并不久,一团蘑菇云撕裂了天空。一瞬间,冲击波席卷了大地,风化的石块、枯干的树干被撕成了碎片化成了灰烬,我们看到拔地而起的火焰直上云霄,天空成了一片火海。一团黑云袭面而来,黑云在风沙中散开,落在队伍后面的骆驼和远处的牲畜立即被蒸发、汽化,所有人都连滚带爬地挣扎着,绝望地嘶吼着跑向远方。突然,我们的身体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抛向了空中,在气浪中犹如断了线的风筝。大地被烟尘笼罩,我们被黑云甩在了5公里外的沙丘上,强光中释放出来的伽马射线和红外线让考察队的队员都患上了皮肤病,一些队员还出现了干呕的情况。”
“你们目睹了……”珠算子和胖三敬畏地看着赵家老太爷,赵家老太爷却在看着我,这种眼神儿看得我全身发毛。
我坐起身问:“那你最后是怎么发现了福冈亚美和那个人?”
赵家老太爷说:“我们不知道在黄沙下躺了多久,在黄沙弥漫、黑烟滚滚中穿着防护服的队伍将我们营救了回去。我们在特护房内躺了一周,做了数百次的检查,每个人身上都有数百种放射元素超标,经过一周的观察才脱离危险,我的伤势较轻,一周后走出了病房。特殊防护的队伍每天都去沙漠中回收实验的物资、动物尸体,腐烂的恶臭萦绕在营地四周,有一天在深埋在沙丘下四散的动物尸骸中,找到了六个人的尸骸,尸骸被烧焦,一些尸体内部也有严重的灼伤。”
“是队伍中走散了的福冈亚美他们?”胖三问道。
“他们身处在核爆的中心,虽然深埋在黄沙下,根本无法幸免于难,完全没有存活的可能。”赵家老太爷点了点头,说,“根据分析,这六具尸体全部都是男性,这其中并没有找到福冈亚美,这六具尸骸里其中就有一具是……”
赵家老太爷把目光又落在了我的身上,机舱里所有人都跟活见鬼一样看着我。
我说:“那你是怎么确定的呢?”
赵家老太爷说:“只有你的尸骸握着一把刀,那是福冈亚美的刀,除了你,没有人敢碰那把刀,我也只见过你使用过!”
胖三笑着说:“赵老爷子,您这就有点扯了,那刀既然是福冈亚美的,福冈亚美都不见了,谁都可以拿着,凭这个断定死者的身份,也太儿戏了吧。”
赵家老太爷一脸严肃地看着胖三,说:“你不会懂得的,因为福冈亚美的那把刀,一般人也用不了,她是绝对不会允许那把刀离开她的视线的,而这次她竟然把刀遗落在荒漠中,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一把破刀被你说这么玄乎,感情这把刀对福冈亚美来说,别人还不能碰,那为啥陈尘就可以用呢?还得天天供着呗!丢三落四是常有的事儿!”胖三调侃道。
“因为除了福冈亚美,这把刀我只见过陈尘使用过!”赵家老太爷说,“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刀,而是一把鄂钢。”
“难不成这把刀还长牙了,会咬人?”胖三继续笑着说,但他发现机舱内只有他一个人在笑,所有人都板着一张脸。
珠算子也严肃地说:“就是那把邪恶至极的鄂钢?我听说这刀很邪性,是用一种稀有的陨石合金炼造的,刀长三尺,外形介于中国的唐刀和日本的武士刀之间。挥刀犹如鸣鸿,又若厉鬼嘶嚎,据说在江户时代曾作为天皇的佩刀,日本平氏战败后,天皇用此刀切腹自尽,此刀极其嗜血,刃下亡魂无数,最重要的是,它是世界上十大诡异的兵刃之一,这把刀的每个持有者都死于暴毙,被此刀饮尽鲜血而亡,这是一把饮血弑主的刀。”
“有这么邪性?”胖三打了个哆嗦,细思极恐地问。
“恐怕还不止于此,传说被此刀所杀之人,杀人诛心,斩灭灵魂,永生永世不得转世。”珠算子说。
“下手这么黑,这简直就是一把杀人灭口、顺带自杀的绝世好兵刃,自带同归于尽技能。”胖三兴奋地感叹道,又立即陷入了疑惑问,“那为什么只有福冈亚美和陈尘可以使用?难道这两个人压根儿就没有灵魂?”
赵家老太爷说:“我最初也有所顾虑,每一具尸骸都已经被灼烧得面目全非,这六具尸骸在基地停放了16个小时,便装车运往了北京,做详细的解剖分析。早餐的时候,我无意间听到做尸检工作的同志说起一件怪事,在那种当量的核裂变现场,毛发断然是不可能留存的,有一具尸骸长出了指甲、胡须,八成是自己看花了眼。我才意识到这其中定有蹊跷,果然在尸体运往北京的途中,火车停靠在一个偏僻的站点,有一具尸体和那把鄂钢都不翼而飞。”
“那具尸骸经历了这么残酷的毁灭性打击,这种放射性损伤是永久不可修复的,你怀疑这样的一具尸骸在短短的运输途中自己痊愈了,还站起身大摇大摆地走了,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这样的事情?”胖三觉得这事儿说起来都很可笑,让人难以置信。
赵家老太爷说:“如果真的有这种事情发生,也只可能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
珠算子点头道:“就是你所说的那个人?”
“所以我穷尽一生的精力和时间,都在试着找到他。”赵家老太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听起来也觉得这些事情很荒唐,说:“你确实找错了人,我还是祝愿你可以早日得偿所愿。”
赵家老太爷打了个盹,叹息道:“没时间了!”
胖三支支吾吾地“呃”了两声欲言又止,赵家老太爷闭着眼睛问:“还有什么问题?”
胖三好奇地问:“您真的拿过四个国家的博士文凭?”
赵家老太爷说:“那会儿还年轻,我这辈子拿过9个国家的12个博士文凭,包括医学、生物学、物理学、化学、文学、计算机科学、能源学、天文学和……”
胖三追问道:“包括开飞机?”
赵家老太爷不耐烦地说:“开飞机不需要文凭,需要的是驾照。”
胖三问:“那您有飞机的驾照吗?”
“没有!在那种情况下开一次飞机,这辈子都不想再进驾驶室了!”
抵达肯尼迪机场的时候,是第二天上午11点,大家都昏昏沉沉、睡意蒙眬,胖三和珠算子几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的飞机。机场早已经有6辆车在等候,车子马不停蹄地开往洛克菲勒广场附近的一家酒店。
赵蝶七刻意叮嘱了我们,可以四处逛逛,放松下心态,明天一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唯一需要谨记一点,就是要低调。
我们并没有急于进入酒店,看着下凹处的小广场上,铜像旁四溅的喷泉以及周边摆放着那几张露天的小桌,众人顿时心生惬意。一轮圆月挂在头顶上,珠算子摘下来墨镜,看着熙攘的人群,胖三眼神迷离地盯着几个金发碧眼的长发美女,两个人猥琐的眼神一拍即合。
珠算子龇牙咧嘴地说:“此情此景,不小酌两杯,都对不住这美国的月亮。”
一个穿着牛仔短裤的洋妞从胖三跟前走过,冲他抛了个媚眼,胖三盯着女孩,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眼睛都看直了,感慨道:“都说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我看很有道理嘛。”
珠算子拉着我一同走过去,胖三挥着手,招呼服务员过去,珠算子刚坐定,感慨道:“这地儿就是洋人的大排档吧?”
“今儿我请客,都别跟我争,谁敢掏钱就是打我脸。”胖三一听是大排档,自己的那笔意外之财装在腰包里一直有些愧疚,心中难安,借机请我们喝酒也算是聊表心意。看我们已经默许,他心中顿时欣慰了不少,耀武扬威地对站在一旁的服务员说,“傻大个儿,别站着了,腰子、烤串、板筋、鸡翅都给我上满喽!”
珠算子听到胖三这么说,也放宽了心。服务员在旁边站了半晌,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珠算子提醒他,咱们这是来了美国,入乡随俗,跟他们说几句英语。胖三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你好,再见两个单词,竟然再也想不出第三个,胖三用手比画了一个喝酒的动作。
服务员愣了半天,胖三一脸不耐烦地问:“我说得不够清楚吗?你是睡着了还是欠抽了,真想一巴掌抡死你,你还傻站着干什么?”
服务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比画,似懂非懂,一再确认道:“Dalmore?Fifty years old?”
胖三看他终于听懂了,让他赶紧把酒上来,服务员异常兴奋地撤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端上来一瓶酒,一瓶50年的“Dalmore”苏格兰威士忌摆放在银色的托盘上,身后尾随着几个服务员,站在他们身旁,旁边几桌的客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几个洋妞看傻了眼儿,好几个客人甚至起身鼓掌。
胖三疑惑地问:“点了瓶酒而已,美国人民这么热情吗?”
服务员把酒小心翼翼地倒上,胖三挥手让他们下去,他们呆若木鸡地站在我们身后,犹如几棵树一样,依然耸立在原地。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看这架势实在是热情过头了,这是怕我们跑了?”珠算子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胖三慷慨激昂地说:“敞开了喝,我现在也是有钱人。”
我一脸忧愁地说:“我怕很快就不是了。”
胖三似乎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珠算子赶紧举杯,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干了,胖三落落大方地品头论足道:“这小酒,这情调,这氛围是花钱都买不来的,我都这么有钱了,为什么我还感觉到自己贫瘠?原因就在于格局不够大,我们虽然坐在美国吃洋人的大排档,兄弟们别嫌弃寒酸,但是格调一定要有!”
“这还寒酸,一点都不寒酸。”珠算子不等服务员倒酒,自己给自己满上了,虚晃了一下,半杯酒又下了肚,腾出嘴来恭维道,“您太客气了!”
胖三大彻大悟地说:“活了半辈子,我算是搞明白了,你知道吗?至少我知道有钱人从来不数钱,因为无论怎么数都数不清楚的。”
珠算子贪婪地举杯说道:“兄弟的真知灼见言浅意深,如醍醐灌顶,令我茅塞顿开啊。我敬您一个,我干了,您随意!”
广场上一个衣衫褴褛、身形偏瘦的中年男人提着一把小提琴,从围观的人群中凑过来看热闹,站在我们桌子旁拉了一曲美国西部的民谣,胖三打赏了一百美元,慷慨地说:“不用找了。”
胖三被珠算子几句话恭维得得意忘形,从服务员手中夺过来酒瓶为珠算子斟酒,珠算子双眼盯着酒瓶,让胖三给他满上,胖三踌躇满志地说:“啥是格局?穷人最想搞清楚的是价格,富人只想搞清楚价值,这就是格局。”
我友情提示他说:“您的胸怀之宽广,格局之广泛,我们都理解,可是作为富人的你,还是很有必要搞清楚这瓶酒的价格的!”
胖三如梦初醒,问:“这瓶酒很贵吗?”
我把头埋在掌心里,看着胖三疑惑的表情说:“据我所知,这瓶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酒应该是整个纽约最后一瓶了,全世界也就12瓶而已,这酒在这家店里摆了十多年,是镇店之宝,从来都无人问津,没人点过,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没人敢点。”
“别逗我了,这酒不会比精装白牛二还贵吧?”胖三调侃道,看我和珠算子都没有任何的笑意,顿时陷入了尴尬。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啼笑皆非,难以置信地低声问道:“这酒难不成得好几万?”
珠算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好几万是喝上这么一小口的价格,还得是美元!”
胖三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这瓶酒,用颤抖的手端起酒杯,觉得这一小杯酒重若千斤,尴尬地看着身后的几个服务员一脸苦笑,拒绝了服务员的帮忙,连续倒了几杯一饮而尽,抱着酒瓶喝光了剩下的酒,舔了舔嘴唇,吸吮手指上散落下来的酒。我看这架势是要跑路,也忍不住把桌椅拉开,留足空间随时准备逃跑。
胖三喝光了酒瓶里最后一滴酒,我和珠算子都做好了跑路的准备,只见胖三气急败坏地把酒瓶往地上一摔,大喊了一声:“服务员,这假酒!”
所有人还在评头论足,服务员看氛围不对,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胖三就一把掀翻了眼前的桌子,转身冲着我们大喊了一声:“跑啊!”
胖三拨开围观的人群,身后响起了警笛声。等我们再次转身的时候,我和珠算子已经跑出了一条街区,看着几辆警车呼啸而过,我们撞到了几个路人。突然,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几乎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她说:“别相信身边的任何人!”
那句话是用中文说的,听在我耳中特别的清晰,我转身的时候身后空无一人,只有路边的几个黑人在说笑,我和珠算子喘息着拐进一个巷子里,藏在黑暗中。
过了良久,胖三才气喘吁吁地跑过街口,珠算子挥手喊了他两声,正要走出去招呼他过来,只见他身后有一帮彪形大汉追赶着,警车接踵而至。
警车开出了五六个街区,我们才狼狈地从巷子中走回街道,胖三在一条巷子里的下水道中蓬头垢面地爬了出来,带着一身疲惫回到酒店了里,刚洗漱完毕,门外响起了门铃声,一个服务员推着消夜走了进来。
服务员看着满地沾满污垢的衣服,给了个建议,可以去二楼的餐厅就餐。
我们几个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离开了弥漫着下水道恶臭气味的房间。酒店餐厅的吧台依稀还有几个客人,胖三惊魂未定,敲着吧台说:“来一杯够劲儿的!”
吧台的服务员也没听清楚他点了什么,用不标准的广东话问了一句:“几位需要点什么?”
珠算子解释说:“够劲儿的!服务员,给他来一杯酒精!”
胖三推脱道:“来一杯最便宜的,有酒精就行的。”
“够劲的?”服务员倒了杯96度的“Spirytus Vodka”,伏特加放在吧台上,胖三一饮而尽,看着酒杯的眼睛里顿时充满泪水。
珠算子老奸巨猾地问了一句:“这些酒的账记在房间账户上?”
服务员做了一个“OK”的手势,珠算子拍了拍吧台说:“给我来最贵的,一样一杯!”
吧台电视里正在播出我们三个人逃窜的新闻,我捂着脸,随便拿了杯水,珠算子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半,突然转身看见赵蝶七站在他旁边微笑地看着他,一杯酒没咽下去,差点把自己呛死。
赵蝶七重新审视着我们,语重心长地说:“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们,低估了各位惊人的实力,刚来美国不到10分钟就惊动了半个纽约的警察,45分钟就上了新闻,还是头条。”
从电梯里出来了两个美国警察,巡视了一眼四周,向我们走来。我趴在吧台上装醉,珠算子侧着身子准备开溜,赵蝶七看我们在躲避警察,走过去跟警察用流利的英语说了几句,两个警察喜笑颜开地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要了两杯酒。
赵蝶七在我身边坐下,说:“不用躲了,我已经帮你们结清了账单,美国警方这边的问题也已经解决了,这35万美元的账单,我会从你们的酬劳里扣。”
“你的意思我们还有其他酬劳?”珠算子一听没事了,立刻挺身而出。
赵蝶七从吧台上拿了杯酒,透过酒杯看到了胖三那张大脸,说:“我懂得价值,你懂得价格,你们的价值足够大,我的价格就足够公道。”
胖三听到钱这个字眼儿也瞬间精神抖擞,问:“你究竟让我们做什么?”
“到时候就知道了,我比你们清楚自己的价值。”赵蝶七说。
珠算子问:“需要这么认真吗?”
赵蝶七说:“那要看你们足不足够认真。”
看着赵蝶七简单的微笑,嘴角洋溢着难以形容的自信,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孩一颦一笑,都让我觉得有不符合她年龄的老成,情不自禁地让人敬而远之,我突然有一种被人戏耍了的感觉。回到酒店房间后,我问珠算子和胖三有没有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巧合了,从喝了天价绝版的限量“Dalmore”背了一屁股的账单,试想任何一家酒吧引以为荣的镇店之宝都不会轻而易举地拿给客人,到警察几乎同时出现,逼得我们在纽约的街头四处逃窜,这一切似乎都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操纵着。
让我辗转难眠的还是那一句神秘的“别相信身边的任何人”。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而此时此刻我身边的人屈指可数,在这陌生的国度,陌生的城市里,不可能有人认识我们,而我又确信那不是幻听。
我问珠算子刚才在街道上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或者察觉到一些异样的人,听到一些异样的声音。珠算子陷入了沉思,安慰我说走在这美国的大街上到处都是异样的人,如果非得要找出几个异样的人,那也只能就是我们几个了,这一路上又是警车,又是胖三的尖叫,太乱了,啥也没听着,他突然一拍脑门,悔恨交加地说:“哎呀!我的墨镜跑丢了。”
“这一路上,我发现了不少异常,听到了一些极其诡异的声音,现在我还能听到那个声音。”胖三摇头晃脑地回忆道。
我想确认我们是不是听到了同一个声音,迫不及待地追问:“你听到了什么?”
珠算子劝我放弃这个念头吧,指着胖三说:“这哥们喝大了,不产生幻觉才怪!再喝点连自己姓什么都忘光了。”
胖三醉醺醺地拍了拍耳朵,满脸通红,晃晃悠悠地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刚才你们给我喝了什么?这脑袋怎么怪怪的,你们两个别晃,我眼睛都被你们晃花了。”
第二天傍晚,在CHRISTIE'S纽约亚洲艺术周的拍卖会上,赵蝶七安排了我们作为代表,举牌参与竞拍。赵蝶七的原话是:“这次主要是来取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在她眼中完全把竞拍当作了一个流程,而结果早已经注定,只是赵家在竞拍中不便于直接参与竞拍,赵家老太爷会在贵宾房中暗自操纵,其余的事情我们不用担心,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我们只是一枚做做样子的棋子,就如同一个演员。
胖三听说了证明自己“价值”的方式后,乐开了花。一者心里有了数,这事儿不用上刀山下火海,不费劲儿,基本上是个喘气的都可以做到;二者可以见见世面,这种国际级别的拍卖会,体验一把挥金如土,一掷千金的豪爽,反正钱不是自己的,也不心疼,这种纵横捭阖的生意,名利双收,求之不得。
珠算子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说:“我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果随便找个人都可以的话,那为什么会找到我们?我觉得赵蝶七这个丫头片子没跟我们说实话,其中有很关键的细节没告诉咱们,这事儿如果好办,他们赵家早就直接插手办了,找我们完全是多此一举,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半会儿还真不清楚。”
“能还有什么细节?这种拍卖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的事儿不用担心,难不成还能要我们用命去换货?”胖三悠然自得地说。
珠算子猜忌道:“如果钱没问题,那是不是问题出在了货的身上?到现在为止,他们守口如瓶,我们连要竞拍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或许这次竞拍的东西,和我们有不可或缺的关系。”
“我觉得问题不大,这就是一天上掉馅饼的事儿,跟中彩票是一个性质的,这又不是贩卖人口,贩卖毒品,你还真以为什么乱七八糟违法的东西都能拿出来拍卖?”胖三肆无忌惮地说。
珠算子问我:“我还是觉得这事儿有欠稳妥,你怎么看?”
我顾虑地说:“我也觉得事情太简单了,这里边还有太多的问题,一切多多小心。”
那天傍晚我们提前了5分钟到了拍卖会场,展厅内琳琅满目的藏品,看得人眼花缭乱,赵家老太爷看着展馆中的藏品,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道:“我喜欢纯粹的东西,比如说钱、古董、青铜器、字画、工艺品、表里如一,所有的付出都可以让你触手可及,这些物件经过了时间的洗礼,留存下来是时间对万物的馈赠,我最讨厌的就是浪费时间,我更不想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愚蠢的人不知道时间有多么宝贵,对于一个人来说,时间太有限了。”
展厅里突然传出来一阵突兀的掌声,人群中走出来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女人笑道:“赵先生好雅兴!”
赵家老太爷听见这个声音,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微笑的那张脸僵持住了,说话的女人正是福冈亚美,真是足音跫然!我在她身后试着寻找苏茉莉,找遍了人群也没有发现苏茉莉的影踪,赵蝶七拦在了她面前,福冈亚美微笑着说:“老朋友,好久不见!”
“已经够久了,对我来说,已经一辈子了。”赵家老太爷牵强附会地说,真正让赵家老太爷触动的是无形的打击,曾经口言相传自认为的谎言,在这么多年后一次次在他眼前印证,这打击让他黯然失色,脸色苍白,在他眼前的这个女人,竟然跟当年没有一丝变化,自己已是满头白发,身形佝偻,而福冈亚美的样貌犹如初见,这个如谜一样的女人,时光在她的脸上停驻,这世界上真的有把时间和死亡拒之门外的方法吗?
“一辈子,听上去好遥远。”福冈亚美微微一笑,略带着嘲讽地感叹道。
“也许只是某些人打个盹的时间。”赵家老太爷心有不甘地苦笑着说,他的失落写在了脸上,终于没办法把真情实感藏在面具下。
“这不是你的风格,什么时候能说出这么矫情的话了?”福冈亚美说完看着胖三与赵蝶七,苦口婆心地说:“送你们年轻人一句话,这句话在拍卖场上可拍不到。人在年轻的时候一定不要进错了庙门,拜错了佛,烧错了香,用你们的话说,这样才能活久见。”
“你个老贱人。”赵蝶七见赵家老太爷有所动容,骂道。
“贱人我承认,但是我不老。”福冈亚美轻描淡写地说,同时却目露凶光盯着赵蝶七。
赵家老太爷呵斥道:“小七,不得无礼。”
珠算子知道福冈亚美是个狠角色,想拉扯住赵蝶七,赵蝶七并没有领他的人情,珠算子又劝解道:“大家都是老相识了,福冈女士何必跟晚辈一般见识。”
福冈亚美看着珠算子,突然发现他也在这里,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我们和福冈亚美终于找到了共同点,接下来福冈亚美也问出了一个一直困扰着我们的问题,她疑惑地问道:“你究竟跟谁一伙儿的?”
珠算子碰了一鼻子灰,摩拳擦掌地推诿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几乎从各个角度都分析过,最后从科学的角度分析,终于想明白了,我跟钱一伙儿的!”
福冈亚美讥讽地说:“你还真是‘贱’多识广。”
“你知道作为一个人最悲哀的是什么吗?在我眼中,你就是一个笑话,因为你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我真想不到你活着的意义除了喘气还有别的什么,没有死亡,生存还有什么意义?你不觉得这样活着是一种耻辱吗?”赵蝶七针锋相对地说。
“年轻人不要轻易玩火,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火上浇油。”福冈亚美警告她,用手指拨弄着赵蝶七的头发,她的发梢在她的指尖轻轻滑过。
赵蝶七不屑的眼神游弋着,柔声细语地谆谆告诫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是个热心肠,如果你迷路了,不知道地狱在哪儿,我很乐意帮你指一条明道。”
赵蝶七挣脱了她了威慑,挥拳打了过去,愤怒地说道:“你怎么不去死呢?”
“改天吧!今儿有点忙。”福冈亚美轻易地抓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捏,赵蝶七完全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半个身子都无法动弹,让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赵蝶七额头上的汗水滴落,脸上痛苦地扭曲着,喘息之间,这细微的动作让赵蝶七吃尽了苦头。福冈亚美始终都保持着微笑,那张故作慈祥的脸让赵蝶七喘不过气来,双方立即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动手,赵家老太爷向前走了两步,看福冈亚美松开了手,才放下心来。
福冈亚美文质彬彬地跟我们寒暄了两句,一行人走进会场。赵蝶七的手腕上留下了几道深入肌肤的指痕,痕迹处已经有瘀血,刺痛直入骨髓。
“这个女人下手够狠的!不过也算留足情面了。”赵老太爷看了看赵蝶七的伤势,除了受点皮外伤,并无大碍,真正让他顾虑的是这次赵蝶七在众目睽睽之下顶撞了福冈亚美,惹火了她,怕福冈亚美做出对赵蝶七不利的事情,他们都很清楚这个女人一向说到做到,甚至有过之无不及,从来都不会只说说而已。
“这还留了情面呢?那要是不留情面是个什么状况?”胖三看着赵蝶七的伤势问。
赵蝶七强忍着疼痛,擦干净额头上的汗水。我同情地看着赵蝶七,说:“这个女人从来视生命如草芥,能让她出手,一定要命。希望她没有动什么手脚,竞拍结束后需要继续观察。”
“丫头还是太年轻,年轻人气太盛,老祖宗教育我们,忍一时风平浪静,这是有道理的。你这是闷声作大死,知道惹了谁吗?”珠算子在一旁如坐针毡地说。
胖三从裤兜里掏了100美元塞给了珠算子,实在听不下去了,说:“求你了,把嘴闭上!”
珠算子看着手中的钱,胖三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感觉到很意外。一般情况下别人都是拿钱让他开口说话,现在有人拿钱让自己闭嘴,这是天相派自从创派以来最大的侮辱,说不准对整个算命这一行也是奇耻大辱,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于是他想开口跟胖三辩驳,胖三看他要开口,便想拿回自己的钱,而珠算子则把钱收了起来,他转念一想,天相派虽然传承了几百年,传承到现在也就只剩下他自己了,在历史上也传丢了好几次,这事儿自己不说出去,应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这脸虽然丢到家了,脸丢在了自己家里那不算丢,门规虽然有规定,自己犯点错是不可能被逐出师门的,如果追究责任,自己把自己逐出师门,那就等于天相派就地解散了。这么一想,被胖三用钱侮辱也就认了。
我们搀扶着赵蝶七进入了会场,进入会场的时候拍卖会已经开始,会场中座无虚席,来之前我做过一些这场拍卖会的调查,亚洲艺术周主要的拍品,由几个艺术馆专场组成,我们参与竞拍的专场主要是中国的文物,拍品源自日本的某家艺术馆,这家艺术馆的藏品多数是清末民初时期流散海外的珍品,福冈亚美出现在拍卖会现场,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意外,甚至隐约地感觉到她一定会来,或许这场拍卖会本身就和她有密切的关系吧。
我们刚入座,拿起桌子旁的手举牌,会场上在拍卖几件青铜器,是南北朝时期的青铜龙纹器“虎子”。胖三端详着手中的手举牌,这举牌用实木雕刻而成,挥动了两下,问我这玩意儿能不能当苍蝇拍使,珠算子插话道:“这得分什么状况,苍蝇多的时候,煎饼都可以当苍蝇拍使用。”
胖三举起手牌想去拍珠算子,只听台上的拍卖师说道:“13号的李先生出价15万,有没有比15万更高的?”
“啥啊我就出价15万?”胖三一脸茫然地看着台上摆放着一件青铜器拍品。
珠算子窃笑道:“那可是一件南北朝稀有的青铜器龙纹‘虎子’,这学问可大了去了,古人的溲便之器,有身份的人才有资格使用,贵族身份的象征,适合你。”
胖三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不求甚解地问:“这‘虎子’是干什么用的?”
“它还有一个学名叫夜壶,唐朝之后,都叫它尿壶。”珠算子笑得前俯后仰,拍卖师在台上舞动着拍卖槌,重复着说,“15万一次,15万两次,15万……”
胖三看着幸灾乐祸的珠算子,一把踢开了他的凳子,珠算子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上,聚光灯立即打在了珠算子身上以及手中高举的手举牌。拍卖师继续说道:“12号朱先生出价20万,有没有比20万更高的?”
珠算子铁青着脸从地上爬起来,脸色比台上的那只青铜尿壶好不到哪儿去,珠算子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你耍赖!”
赵家老太爷眯着眼,一脸茫然地看着会场内的我们,疑惑地问:“他们在干什么,对这只夜壶这么感兴趣吗?难道这只夜壶有什么说法。”
一个油腻的中年胖子坐在珠算子身后指指点点,一条闪耀的大金链子挂在脖子上,珠算子故作从容,挺起了腰杆,冲着油腻的中年男子竖了个中指,一脸不屑地说:“看什么看,瞧你那寒酸样儿!”
中年男子立即举起了手举牌,压倒式地叫嚣着珠算子,拍卖师兴奋地说:“21号王先生出价25万,有没有比25万更高的?”
“30万!”珠算子把竖起来的中指又抬了起来,差点就戳到中年男子脸上了,嗤之以鼻地说:“穷鬼!”
中年男子也立即举起了手举牌,两个人争吵的面红耳赤,争相举牌,几轮竞拍已经完全听不到了拍卖师的报价,直到拍卖师喊道:“21号王先生出价120万,有没有比120万更高的?”
胖三坐在珠算子身旁吓出了一身冷汗,难以置信地看着珠算子,忍不住和他划清界限,看这情况,珠算子怕不出这会场就被赵家的人给打死了。
胖三的心扑通乱跳,为珠算子捏了一把冷汗,实在忍不住问:“这两个哥们是被尿憋疯了吗?120万买一只尿壶?”
“叫啊?你不是很嚣张吗?”油腻的中年男人旗开得胜,紧攥着拳头,正在兴头上,气焰嚣张地说。
“我不叫了,没看出来啊,哥们儿,讲究人!”珠算子挠了挠鼻子,看拍卖师的拍卖槌结结实实砸在了底盘上,一颗跌宕起伏的心才算平静下来,终于服软道:“我就是一个打酱油的,只是路过,顺便叫那么两嗓子。”
中年男子冲着珠算子竖起了中指,回敬了一个:“瞧你那穷酸样!”
“土鳖!”珠算子换了个词儿,安慰他说,“希望你后半辈子看见这尿壶别肾疼!”
珠算子和男子互骂了几句,如果不是竞拍场内四处都有保安,两个人早就动手了。接下来几轮的拍品中,珠算子扯着嗓门和中年男子王先生杠上了,只要王先生喜欢的,珠算子看都不看就举牌,压根不用看竞拍台,目光全部在王先生的手上,闭着眼睛瞎喊,胖三在一旁忙着劝慰珠算子,让他见好就收,适可而止,别把赵家老太爷的心脏病给喊出来,珠算子有所收敛消停了一会儿,我和胖三同时觉得身边拴了两头气喘吁吁的牛。
珠算子突然停止了争执,看着王先生的面相,啧啧叹息到:“五行有驿马之言,六甲有官鬼之说,官鬼午火受克不吉,夫妻不合,恐有残伤。”
珠算子递了张名片给他,两个人瞬间化干戈为玉帛,尽释前嫌,王先生接过来名片看了看,原来是个大师,殷切地追问:“大师,那该怎么破解呢?”
“趋利避害,破财方可消灾。”珠算子故作神秘,指点道,“在下珠算子,天相一派第十九代传人。”
王先生也突然愣住了,一脸疑惑地看着珠算子,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夫妻感情不和的?”
珠算子打探着四周,四顾张望着,故弄玄虚地说:“你妻子是不是一米六左右的个头,脾气挺大,卷发披肩?”
“准!”王先生一脸敬佩地看着珠算子,喜笑颜开地问,“这大师都算得到?”
“不止!我还算到了她今天穿一身红裙子,拎着一只爱马仕的包和一块砖头。”珠算子两眼发直地说道。
“对,太对了,大师就是大师,来的时候她确实穿了一身红色的裙子,拎着一只爱马仕限量版的包,橘黄色的,我说红色和黄色不搭,为这事儿今天早上还吵了一架,不过砖头是几个意思?是有什么寓意吗?”王先生突然预感到这不是算出来的,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只见珠算子抱着头躲在了一旁,唯恐殃及池鱼,一个女人气势汹汹地抡着一块砖头走了过来,对准王先生的脑门就拍了过来,王先生顿时脑门上血如泉涌。
女人大喊了一句:“你脑子进尿了吧,拿120万买尿壶!”
胖三在一旁凑过来看热闹,补刀地说了句:“美金!”
女人操起砖头,又狠狠地砸了一下,踢了一脚,王先生和妻子几乎同时被保安拉了出去,夫妻两人边走边打,珠算子叹了口气,感慨哪一行都不好干,当老公的风险也是很大的。
“年轻人,太冲动了,冲动消费害死人啊,破财大家都已经看到了,这灾难你也没帮上什么忙!”胖三调侃道,“你不是说自己是天相派第十八代传人吗?”
珠算子无奈地说:“这有毛病吗?后继无人啊,我刚才已经以第十八代天师的身份,将第十九代天师传人传给了我自己。”
“嘘!”我示意他们安静,让他们去看竞拍台。
拍卖师兴致勃勃地介绍道:“我们接下来要竞拍的拍品是一幅来自古老中国的东方美女,由盛唐时期的著名画家周昉所画的人物肖像,众所周知,周昉是享誉海内外的名家,穷丹青之妙,擅画肖像,妙创水月之体,笔下的人物画风衣裳简劲,彩色柔丽,将一千多年前盛唐的色彩用笔端流于纸上,传世作品有《贵妃出浴图》《簪花仕女图》等,即将竞拍的作品为《天宫伎乐美人图——苏幕遮》,此画作绘于公元8世纪晚期,为画家浑然天成的臻品,起拍价50万元。”
卷轴中,一个女子在战火中翩翩起舞,身姿婀娜,身披红绸,鬓发高耸,簪花耀顶,发丝的钩染细致,额描花钿,面颊丰腴,怀抱一只胡琵琶,纤指拨弦,曲调未成已然满面愁绪,背景中乱草萋萋,她是乱世狼烟中的一缕红颜,脸上却带着一缕倦容。这画作工笔重彩,用笔和线条却细劲有神,美人舞动于乱世之中,与背景层次分明,画作的设色浓丽,千年后这幅《天宫伎乐美人图——苏幕遮》虽有褪色,依然遮不住千古风流,风流绮靡,古韵十足,细看画中美人的绣眉深眸,鼻梁高挺,竟然是一个胡人女子,身着唐装汉服,还是一眼便能看出与汉人女人的区别。
胖三盯着画卷上的女人发呆地问:“这苏幕遮是一个女人?”
我和胖三想到了一处去,一头雾水地说:“据我所知苏幕遮是唐玄宗时候的教坊曲名,后用作词调,又叫‘苏莫遮’和‘苏摩遮’,从来没有听闻过这竟然是一个女子,只知道这个曲调是由西域龟兹传过来的一种舞曲,曲中伶人会戴一种波斯语叫‘苏幕遮’的头巾,如同中原女子行三加笄礼,因此而得名。范仲淹、苏轼等都曾挥笔泼墨填词,改词双调,六十二字,上下片各四仄韵。”
“霓裳羽衣曲和这苏幕遮都源自西域龟兹,难道当年杨敬述战败,向唐玄宗进献的曲子是一个胡人美女,或者换一种法,是这个女子将舞曲带入的盛唐时期,才有了余音萦绕千年的《霓裳羽衣曲》?”胖三猜测道。
“我喜欢你的风格,大胆猜想,从不求证,不过你还真别说,这画中的女子确实不像中原人,你这么一说还真像是西域人。一个西域女子,不远万里来到长安,将音乐的种子播撒到盛唐的历史中,这是什么精神?这是赤裸裸的古代女雷锋啊。”珠算子瞧了个仔细后说道。
“我怎么觉得你关注的重点不是女雷锋,而是赤裸裸呢?”胖三一针见血地问。
“咱们姑且相信这苏幕遮是一个人,一个美人,还是一个精通乐理的美人,一路沿着丝绸之路遛弯,一不小心就跑到了长安,这话说出去你信吗?如果这个苏幕遮被杨敬述给倒腾到长安,然后进献给了唐玄宗,那这问题可大了,这个杨敬述有拐卖幼女的嫌疑啊。”珠算子和胖三把这些天马行空的想象从头到尾地分析了一下,两个人竟然认真了。
胖三敬佩地看着珠算子,称赞道:“您要是早一个世纪出生在英国,压根儿就没有福尔摩斯啥事了,那现在最负盛名最伟大的侦探应该叫福尔摩珠子,您不应该浪费时间给人算命啊,你们天相一派不去改变世界,不在美国报考个总统,绝对浪费了这一脑门子才华呀!”
珠算子听着这话有点别扭,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夸自己。
我看着那幅画,这一路上赵家老太爷都在跟我们讲述古龟兹国和天山深处的龙门天宫,隐藏了一个盛唐时期的惊天秘密,难道和这幅画中的胡人女子有关?难道这幅画藏着一个女人和一段历史的秘密,我看向了阁楼中的赵家老太爷,赵家老太爷也在专注地看着竞拍台上的这幅画,不动声色,也没有给我们任何的示意。
“哎哟!”胖三一拍脑门,兴奋地手舞足蹈,看到我心事重重,又马上一脸迷惘。胖三欲言又止,我问他怎么了,他迟疑不决地说,“这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换了身行头,换了个发型,换了时代背景,你有没有觉得这画中的女子有点眼熟?”
胖三支支吾吾地在暗示我,他早看了出来,只是不敢说透。
我问:“像谁?”
珠算子也并没有感觉到奇怪,两个人刚才一唱一和信口胡诌的一番话好像是在说给我听的,珠算子半吞半吐地说:“我就说这画可能是一幅赝品,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不知道哪个画家倒腾出来的一处恶作剧。”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我默念道,这是范仲淹所做的《苏幕遮》,一个胡人女子远赴中原,在战火中颠沛流离,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妻女,我甚至都已经忘记了她们的样子,我的目光聚焦在这画中女子的五官上,想起胖三和珠算子刻意而为之的话,这话中女子竟然和苏茉莉颇有几分相像,我说:“你们想提示我这画中的女子是苏茉莉?”
“不,绝对不是。只是像,这世间的美如出一辙,只有丑陋才各有千秋……”胖三实在编不下去了,坦言说,“明白人一眼就知道,苏茉莉不是你女儿,找错了女儿没关系,咱们可以慢慢找,我们还年轻,你还有大把的时光。”
这些年,我自己都已经渐渐地相信了,我的妻女可能早已经不在人间。看到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只是一缕执念坚持着让自己往前走,面对洪流一般汹涌的时间,面对汹涌而漫长的长夜,与恐惧相拥,一次又一次地在噩梦中醒来。
珠算子看我神情失落,盯着画中女子手中的胡琵琶,找了个话题说:“我们天相一派,在鼎盛时期,想当年在历史上也是宫廷相师,在皇家祭祀大典等活动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对伎乐和宫调那是了如指掌,其中在音靡隋唐的八十四调,燕乐二十八调,便是由‘五旦七声’的宫调体系演化而来的,后世又称之为‘苏氏宫调体系’,而这一切就出自一位古龟滋人苏祗婆,我看着画中的女子应该就是苏祗婆。此人神秘至极,精通天宫伎乐,手持一只胡琵琶,能用音律与天地、自然沟通,用音乐打开天地之门。不过史书上关于她的记载很少,也很模糊。”
胖三追问:“有多模糊?”
珠算子眯着眼说:“史书对他的记载很奇特,生卒年龄不详,连是男是女都记载得模糊不清。”
“那还真够模糊的!”我说。
胖三说:“那这苏祗婆是怎么来到中原的呢?”
珠算子说:“这话说出来有点难为情,这苏祗婆是个赠品。”
“赠品?”胖三疑惑地问,“买啥东西赠的?难道古代还流行抽奖送赠品的活动?”
“不是抽奖送的赠品,是白送的赠品。只知道她本姓白,曾经从宫廷表演伎乐流落民间,授受伎乐为生。”珠算子难为情地说,“当年西突厥公主阿史那氏远嫁北周,这苏祗婆便是阿史那公主陪嫁的赠品。北周当年宫廷制度严苛,这公主身边陪嫁的以侍女居多,这苏祗婆是女性的概率很大,不过她对音律的天赋冠绝古今,让无数的音乐大师汗颜,根据当时男尊女卑的习俗,更多人愿意相信她是一个男人。有意思的是,在北周、隋代、甚至唐代都有她的影踪和传说,这幅画难道想讲述的就是苏祗婆的真实身份?以我从这把胡琴来看,即便这个画中的女人不是苏祗婆,也和苏祗婆有一脉相承的关系。”
“没这么简单,这幅画确实存在着诸多疑点,想知道答案就要买来看看。”我挥了挥手举牌说。
拍卖师挥动着手中的拍卖槌说:“9号陈先生出价350万,有没有比350万更高的出价?”
几乎在同一时刻,福冈亚美也举起了手举牌,轻描淡写地说:“500万。”
拍卖师兴奋地说道:“1号福冈女士出价500万,如果没有比500万更高的,那该幅作品的归属……”
我立即举牌,胖三向劝阻我说:“你的好奇心也太昂贵了吧。”
拍卖师喊道:“9号陈先生出价550万,有没有……”
福冈亚美看了我一眼,睥睨一笑,举牌说:“1000万!”
珠算子和胖三七手八脚地把我摁在椅子上,抢走了我手中的手举牌,珠算子胆战心惊地说:“好奇害死猫,哥们儿,别冲动,这价不能再加了。”
赵家老太爷在阁楼上笑吟吟地说道:“有点意思。”
拍卖师的拍卖槌砸在了底座上,余音绕梁,他们两个人才把我放开,我的手臂发麻,衣衫被撕扯得皱成一团。
会场内突然万籁俱静,噤若寒蝉,拍卖师再次登上竞拍台,故作神秘地介绍道:“东方有一个文明古国,在其五千年悠久的历史中,他们民族一直相信自己是龙的传人,龙成了一个民族的图腾,它神秘并象征着皇权,是开天辟地的造物主。接下来的拍品,是出自宋代画家陈容的代表作之《龙图》,陈容作品以擅长画龙为主,从《墨龙图》到《九龙图》作品都有幸流传于世,此幅作品曾为乾隆皇帝所收藏,作为赏赐从清宫流落恭王府,后来一位恭亲王将此幅作品变卖,流落到日本古董商人手中,此幅作品隐迹消失了百年之久,几经辗转出现在我们今天的会场中,再次重现世间,起拍价100万元,每轮竞拍加价不少于……”
“龙图”两个字如雷贯耳,胖三和珠算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竞拍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才是今天来的主要目的。赵家老太爷再也坐不住了,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他手扶着阁楼上的栏杆,向竞拍台上张望着,用颤抖的手跟我们确认了就是这幅拍品。
还没有等到拍卖师介绍完毕,福冈亚美已经举起了手牌,果断地说:“1000万!”
顿时会场内群情鼎沸,议论纷纷,胖三委屈地看着福冈亚美,愁眉不展地说:“姐们儿,不带你这么出价的!搞得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这不合规矩啊。”
珠算子也感慨道:“这姐们儿是不是不识数,只知道这一个数啊。”
拍卖师在台上兴奋地说:“1号福冈女士出价1000万,还有没有人出价?”
会场内鸦雀无声,屏息静气,胖三突然举起了手牌说:“80万。”
我和珠算子惊愕地看着胖三,假装不认识他,珠算子诧异地说:“别闹哥们儿,这地儿不是菜市场,没有越喊越低的,你不能瞎喊啊。”
胖三的报价惹得会场内哄堂大笑,果然被保安雷厉风行地请了出去,胖三在被拖出门外之前用力把手中攥着的牌子扔向了竞拍台,大喊道:“60万!”
会场遇到突发事件,临时停拍整顿了15分钟,给了赵家老太爷调动足够现金流的时间。恢复竞拍后,我马上举牌说:“1200万。”
福冈亚美几乎没有给我喘息的机会,立即举牌:“1500万。”
“1700万!”我说。
“2000万!”福冈亚美已经不再看拍卖台,针锋相对地看着我说。
“2200万!”我举牌说。
“2500万!”福冈亚美继续举牌。
拍卖师已经来不及确认价格,因为之前的闹剧已经严重脱离了拍卖规则,胖三更像是来捣乱的。加上这猛如洪水的竞拍突然展开,会场的拍卖方之前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不得不临时对我们这几个陌生人做出征信和资产的复查,赵蝶七之前已经做完了相关的工作,确认的过程很简单,在确认无误后,赵家老太爷暗示我加快进度,我重新举牌:“5000万!”
福冈亚美看我们势在必得,放下手中的手举牌走到我身边,诡异地笑着说:“恭喜你!”
“这不科学,你怎么不往上喊了?”珠算子怅然若失地问。
福冈亚美微笑着,胜券在握地说:“这幅图我和它朝夕相处看过几百遍,你喜欢,我送给你!君子不夺人所爱。”
“这是阴谋!”珠算子气急败坏地说。福冈亚美虽然没有拍到这幅龙图,可是她的神情却很满意,我们买到这龙图一定在她掌控之中,这让我觉得有蹊跷。我转身看向阁楼的时候,赵家老太爷他们已经走了,最终以落槌价5000万成交,办了交接手续之后,手续费和竞拍款项已经被付清。
福冈亚美离开的时候冲着我们挥了挥手,说:“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我们走出展厅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胖三蹲在展厅外抽烟,看我们拿着画走出来,胖三瞠目结舌地说:“你们不会真的花了1000多万买了那幅龙图吧?”
珠算子比画着一只手纠正了他说:“5000万。”
“5……5000万美刀,那可是三个多亿啊!”胖三呆若木鸡地说,用手指戳了戳珠算子手中的盒子,视若珍宝,那是装着龙图的锦盒。
“是真的吗?”胖三欣喜若狂地追问。
珠算子把锦盒递给他,说:“你最好把‘吗’去掉,如果这图的真假不能保证,那我们的生命安全肯定也不能保证了。”
我郁郁寡欢地说:“这个还真不一定,陈容传世的龙图有22幅之多,其中只有9幅龙图藏有归藏残卷的秘密,赵家老太爷对这幅龙图势在必得,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
“这不会是一个圈套吧?”胖三问。
珠算子无奈地说:“这要是个圈套,足够吊死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