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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吉市场是个综合市场,卖生鲜菜蔬,也卖杂货,带点批发的性质,不少主顾来这里上货都直接开着三个轮的带斗小电驴,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但汪梅不在这里。
汪梅在安吉市场往南边那条更偏僻的街上,周遭居民没事不会从这儿经过,大多数时间连瞥一眼都嫌晦气。
这里是江北卖奠仪白事家伙的集散地,林林总总五花八门,一站式。
卖这些东西其实利润非常丰厚,只要扛住了心理压力,基本属于一本万利的行当,那些原材料充其量都是些纸片纸板的玩意儿,做得精巧些能卖出金子的价格——一般人约定俗成的规矩是这些东西不能砍价。
一条街上外摆着各种花红柳绿的“样品”,蔚池乔扽着球似的阮咸走进了其中一家店。
门口柜台上趴着个百无聊赖的青年,手里玩着手机,没骨头似的懒洋洋瞥了一眼他俩,下巴随意那么一划拉,拉着长音腔调说:“随便看看啊,新款的都有。”
蔚池乔看他,“请问汪梅在吗?”
青年对找人的没什么兴趣,也不招呼了,拔高了音调唤了一声,“大姨,有人找你!”
里头也没回声,蔚池乔直接就着狭窄的过道往里头去。
阮咸跟在后头,有些嫌弃的抬手拨开了墙上花圈垂下来碍事的纸绦穗子,小声问:“这晚上不做噩梦吗?”
蔚池乔瞪他一眼,又走几步,看到后门几个垒砌的纸箱子底下,一个女人正坐在小马扎上,拿着单面的硬金纸叠“元宝”。
“汪姐。”蔚池乔顿住脚,叫了人,等那女人抬起头来,才介绍自己,“你还记得我吗?我姓蔚,几年前......”
“哦哦,记得,记得,”汪梅眯眼辨认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从迷茫变成了些许拘谨,赶忙站起来,有点不知所措的哈了下腰,“蔚警官嘛,我还记得的。”
她两手在裤子上搓了搓汗,但也没主动伸过来,想让这两人坐一坐,环视了一下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扫了一圈儿只能把眼神落在陌生的阮咸身上。
“汪姐,这是我同事,你叫他小阮就行,”蔚池乔冲她笑了笑,“今天还是想和你再了解一下当年的情况,你看你现在是不是方便?如果不方便,我们可以等你的时间,对了,你这儿几点下班?”
“我方便,”汪梅赶忙说,“我们这儿也不分个上班下班,这生死的事儿,谁还能自己个儿挑时间不成?还不是啥时候需要啥时候就有人来买,我就是在这儿帮帮我外甥的忙。”她收住话头儿,觉得自己话太多了,又歉意的笑了笑,“那个,蔚警官,你们几年没联系过我了,这突然过来,是......小娟的案子有新的进展了?”
阮咸不动声色的看了蔚池乔一眼,就看对方摇摇头,语气十分平淡的说:“没什么进展,不过既然当初这案子是我负责的,没有个结果,总归还是不太甘心,趁着最近不忙有时间,就再跑跑看。”
“这样啊。”汪梅也跟着叹了口气。
蔚池乔问:“那我们聊聊?”
汪梅点头,又搓了搓手引着两个人从后门走出去,在堆东西的仓房门口停住了,解释道:“不好意思啊两位警官,这屋里都是那些东西,没个下脚的地方,就这儿还清净点儿,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她两手粗糙宽大,指纹缝隙里嵌着层黄垢,是个做惯了粗活的人。
阮咸第一次见,眼睛免不了上下看得更细致一些,这时候笑着接过话来,“大姨,在这儿干了多久了?”
汪梅和阮咸不熟悉,不过对方和她拉家常,她也惯性顺嘴回答:“我大姐家就是干这个的,她风湿,冬天出不来门儿,外甥也不省心,我没事的时候就过来帮把手,都是捎带脚的事儿。”
“那是,都是自己家人,互相帮衬都是应该的,”阮咸头发带点自来卷,个子也不高,白净的脸笑眯眯的时候挺显岁数小,也容易让人不太设防,“那保姆的活儿还干着吗?”
“也干,”汪梅叹口气,“不过也不好找,毕竟是人和人相处,两下里都对上脾气的也看缘分。”
阮咸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是这么个理儿,那你照顾罗家妈妈的时候,应该和她相处的挺好吧?你是住家保姆,她又瘫痪在床,白天应该少不了聊天的时间,就没说点儿罗美娟的八卦什么的?比如她平时喜欢和谁一起玩啊,读书的时候有没有早恋过啊,她们单位有没有搞小三的领导啊......”
汪梅圆睁着眼睛有点儿懵,“我......我真......真不知道这些,她妈不爱说话。”
“那多无聊啊,”阮咸表示不信,“我看你也是个健谈的,白天俩人就大眼瞪小眼?不憋得慌?”
“真不聊什么,”汪梅求助似的看向蔚池乔,“之前蔚警官也了解过的,我就在罗家干了十几天,小娟的妈妈就走了,后来我都离开一个来月了,警官们来找我了解情况,我才知道小娟出事的,”她越说越着急,“真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对她们家也不太了解,所有知道的当时都和蔚警官说过了,真的!”
“咳咳,”蔚池乔虚握拳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那个......汪姐,你别着急,我同事就这性格,心直口快,想到哪就说到哪,不是为难你。”
汪梅点点头,刚刚急得脸都有点红了。
蔚池乔等她情绪缓和了些,才问:“那你再想想,当时在罗家的时候,罗美娟日常生活中有没有表现出过什么焦虑的情绪,或者有没有提起过或接触过什么可疑的人员,打电话之类的也算。”
“没有,”汪梅摇头,“我俩接触更少了,小娟那什么栏目吧是上夜班,上午基本都是睡觉,当初这些问题你就问过我的,能想起来的我都说过了。”
后门开了个门缝,那个青年探了半颗脑袋出来,“大姨,那两箱元宝叠好了吗?人来取了。”
汪梅赶忙说:“好了,我早都预备出来了,贴好胶带那两箱。”
“哪个是啊?我刚看了那箱是幡子啊!”青年有点不耐烦,边说边缩回去了。
汪梅不好意思的看看蔚池乔,“我......那我......蔚警官,你看......”
“没事儿,”蔚池乔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收起架势,跟她一起往回走,“今天来就是随便问问,没什么事儿,你去忙吧,不过要是随时想起什么新情况,还是麻烦随时和我支会一声,谢谢了啊。”
汪梅小跑着拽出两个箱子,胡乱给她外甥指了指,又忙不迭的往前门来送两人,直送到大门外,“孩子小,毛毛愣愣的不懂事,我还得帮他操着心张罗,蔚警官,不好意思啊,没帮上你的忙,这地方,也不好意思让你们多待。”
蔚池乔又和她客气两句,随口问道:“家里都还好吧,儿子怎么样了?有什么要帮忙的也可以找我,别客气。”
“都好都好,”汪梅有些羞赧,“儿子也放出来了,都挺好的,蔚警官,那个......那个小警官,慢走哈。”
阮咸走出去几步了,还回头笑着挥挥手,“大姨回去吧,外边冷,拜拜!”
回过头来,俩人都没说话,一直到坐进阮咸的车里,暖了暖手,才互相对望了一眼。
蔚池乔:“你先问。”
阮咸也不客气,“我叫她大姨,你叫她姐,这特么什么神辈分?”
蔚池乔:“下一个问题。”
“哦,”阮咸耸肩,“她儿子怎么了?放出来......是犯事了?”
蔚池乔沉吟了一下,“他儿子当年交通肇事致死后逃逸,一个多星期才在异地被抓捕,当时判了五年,应该是在里面表现好减过刑了......说起来,确实就是罗美娟出事前那几天撞得人,不过当时调查过,应该就是巧合。”
阮咸微微皱着眉,看着他没说话。
蔚池乔明白他的意思,解释了句:“时间不搭着,罗美娟失踪的那晚,他确定逃逸在异地。”
阮咸还不说话。
蔚池乔看他那神色就明白他正在脑袋里自己跟自己使劲呢,这纠结的过程他当年都和娄瑞经历过。
他抬手在阮咸小卷毛脑袋上胡噜了一把,“那我问了?”
说完也不用阮咸回话,径自问:“你问她那些问题,是觉得哪里有疑点?”
阮咸还沉浸在自己的头脑风暴里,略微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也说不上疑点吧,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咱们江北这穷馊的地方,月嫂那个不提,应该没啥人花钱雇保姆放家伺候自己的吧,有这个需求的多数还是为了照顾家里的老人或者病人......那她天天守着个卖白事家伙什儿的铺子,闲着时候就叠个元宝扎个纸钱的,就不怕雇主家里犯忌讳?谁知道她干这个能雇她啊?”
他说着冷笑了一声,“说句难听的,她自己也说才干了十几天罗家那老太太就过身了,谁知道是不是犯着什么......”
“别胡说八道的,我明白你意思了,”后面这话蔚池乔有些听不下去了,表情不太好的打断他,“当初确实没想过查查她在别家当保姆的时候都是个什么情形,但不管跟这个有没有关系吧,我先查查看,没准儿就让你瞎猫碰上什么傻耗子了。”
“滚,你才傻耗子!”阮咸边设置导航边说,“我就是想到当初刚来队里的时候,袁队说过的,干咱们这行的,只要心里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别问原因,查就完了!”
车刚开上道,蔚池乔电话响了。
“你们哪儿呢?”娄瑞那边“嘶嘶”的吸着气,听着都觉得冷。
“我和阮耗子在安吉市场这边的,正往回走。”蔚池乔说。
阮咸撒出一只手抄了纸巾盒往蔚池乔身上扔,大喊:“你才傻耗子!娄瑞,蔚二乔就是个傻耗子!”
“什么玩意儿?”娄瑞晃晃耳朵,在手机里也跟着喊,“你们在安吉市场?那你们等会儿,别走别走,我过去找你们,我这冻一大天的快升仙了,只有那碗血肠汤能续命!”
“有啥进展吗?”
“见面说!”娄瑞那头一声关车门的动静,就挂了电话。
“呵呵,”蔚池乔皮笑肉不笑,“为了吃也是拼了,还学会放钩子了,这熊样肯定是屁进展也没有。”
阮咸刚开出一个街口,听见这话,只能调个头又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