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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搬出了宿舍，因为我找到了新的工作。

　　一切都很顺利，没有费多大的劲，这也多少让我的自尊心得到了一些满足，毕竟，一味的接受别人的施舍，那不是一种心安理得，反而是一种夹杂着羞耻感与罪恶感的惶恐。之前“偷钱事件”的阴霾，被新工作的新气息一扫而光，那种惬意舒心的感觉，就像非典过后，阳光更加灿烂，更加健康，更加适宜于人类生存一样，北京城的天空也更加明丽绚烂了。

　　我又一次新生了。

　　人类坚强的生命扛过了非典，在此，我借花献佛说一句，感谢非典——那一场空气中的瘟疫，洗礼了这个成长中的中国，伟大的首都犹如雨后春笋般百废待兴了，人们更加懂得了珍惜，懂得了友爱，因为生命脆弱的禁不起浪费，一切都不值得去生气，去愤怒，去抱怨，只应该被珍惜，就这样，我乘着彩虹一样的非典过后的东风，在萌发了善心的房地产老板那里，谋了一份差事。

　　再一次西装革履白衬衫加领带，我感觉自我层次忽然之间提升了一个高度，我不再是这个城市里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最底层的服务员，而是一个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发言权，多少代表了社会的进步与体现人类认知度的一个特殊群体——白领，多么好听悦耳的名字啊，我一生的身份，除了“山猫儿”，初中生，现在变成了白领，本质上从一个农民一跃而成为知识分子的代言人——白领，小白领，好几次，自己琢磨着这个名字，都会不经意的笑出声来，看来，我真的是渴望蜕变，农村娃子鲤鱼跳龙门的心思，早已经埋藏在血液里，潜意识里，只等待足够的氧气，合适的契机，让它们爆发而已。

　　房地产界的工作，陌生而新奇，每天，不用面对颐指气使的食客，也不用费尽心思为自己的一点酒水提成而烦恼，面对的高级客户，动辄拥有上百万的家产，因为在这个城市，要买房，这些钱，是必须的，我打娘胎里出来第一次听到这些天文数字的时候，惊讶的合不拢嘴巴，无疑，它们丰富了我的阅历，开拓了我的视野，也给了我一块飞翔的云彩。不可否认，活在云端的滋味只有到过云端的人，才能切身感受，无法用言语形容。虽然，本质上，花钱的客户，和到会所餐厅吃饭的食客一样，购买的是我们的服务，但是更加依赖我们，信任我们，我们这一群人，因为专业而被人尊敬，这是史无前例的咸鱼翻身，让我欣喜不已。

　　但是唯一的缺憾是，新工作只包住不包吃，这多少有些遗憾，我用在会所干餐饮的一点点积蓄，支撑着我的新生活，等新旧工作自然的衔接完毕，我的生活也就顺轨了。

　　每天，老板都会给我们开会，用业界的辉煌未来给我们打一次鸡血，确保我们的工作激情，这样，我们便在给客户介绍楼盘的时候，可以滔滔不绝，文采斐然，唾沫横飞然后将他们稳定成为我们的固定上帝。

　　新工作的欣喜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月，因为我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欣喜，低等学历掩盖下的野心，成长起来的是一颗畸型的城市之心，需要更多的氧气去充实，我不是一开始就接触高级客户的，那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必须从最底层开始干起，老板看中我的勤快与反应敏捷，于是，我的低学历也就不成为威胁，新工作，我依然干的不亦乐乎。

　　也住进了新的宿舍，有了新的室友，随便问问就知道，大家都是半路出家，小海是个戴眼镜的男生，穿起西装来，文质彬彬，我总是很羡慕，其实，他以前是干西餐的，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莫名的和他最亲近；大力学历比我高，是高职毕业，学的是物流，也和房地产不沾边。我也毫不隐瞒的交了老底，这样，大家和睦相处，感觉同时天涯沦落人，都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我生平第一次感受，什么叫做快节奏，城市生活的快节奏，用我余文达的脑袋来理解，那就是踩着鼓点走猫步，一摇还三摆，一不小心还会变陀螺，从早到晚必须是快速旋转，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那叫一个风光！

　　甚至让我应接不暇，早上，我是没有时间吃早餐的，所谓的早餐，不是豆浆包子就是煎饼果子，外加一根烤肠，但是对于我来说，已经够丰盛了，它们都是在地铁，这种城市的地下长龙上解决。这让我想起了苦涩的上学时光，虽然我只上到了高中，但是总初中到高中的这六年，每一天我都是一张饼子就凉水度过的，这对于现在的我身边的同事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当我告诉他们我的故事的时候，他们都用一种诧异的如同观赏外星人一样的目光来审视我，然后外加一句“你小子不是编的吧？”

　　“不是！”

　　我坚定地否定了他们的怀疑，然后像是叙述别人的故事一样告诉他们，那一张饼子，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奢侈，我上中学那会儿，我们家里，还吃得是棒子面的杂粮馍馍，对于上学的准备迈向知识的大门，有希望完成我家祖传了好几辈的“鲤鱼跳农门”的伟大使命的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待遇了。早上，妈妈是家里的好劳力，要下地干活，前一天的苦作劳累，让她瘦小的身躯在第二天起不来床，奶奶只好就早早的起床，为了让我吃上热腾腾的新饼子，早早的生火烙饼子，在我的记忆里，昏黄的灯光里奶奶的背影永远和妈妈的背影是重合的。

　　而现在，我的早餐奢华程度，已经从豆浆包子过渡到了面包牛奶，而且还是那种外国人餐桌上的全麦面包，还喝上了牛奶，虽然我深知这种添加了各种成分的类似于食用胶触感黏黏糊糊，刷到墙上可以糊墙的牛奶，是无法和我老家小时候放过的那头老黄牛产的放心奶相提并论的，但是，大家都在喝，全国的专家都在说，喝牛奶强健骨骼身体好，那么，我这一个从农村来的小娃子是不能和专家辩论了，那么我也就加入了喝牛奶的大军，为了国家的经济，做出了有限的贡献！

　　强健的身体我是最需要的，我曾经想过，如果我不能在北京谋得一份体面地工作，那么，我还可以像初到兰州那样，用我的双手去干体力活，也能养活我自己，所以，无论如何，喝牛奶是必须进行的事情。

　　我的生活里，也不是顿顿都有牛奶，毕竟，牛奶是高级的营养品，我只是偶尔喝喝，很多时候，我只吃煎饼果子喝豆浆，煎饼果子，很像我们老家的杂粮煎饼，不过城市里的人卖的更贵而已，我把这个原因归结为城市的地皮值钱。

　　虽然那段时间我加强了营养，喝上了牛奶吃上了肉肠，但是我却瘦了，同事们笑话我的脸一天比一天长，再下去就要和驴归为一类了，身体也是又瘦又高。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持续这样下去会变成牛马骆驼驴的哪一个种类？但是对于这样的变化，我心知肚明，那就是我虽然当了白领，可我舍不得花钱买一辆电动车，像我别的同事一样，跻身到“有车一族”，因为花好几千块钱买一辆电动车，太奢侈了，几千块钱，对于我那可怜的在老家的父母来说，可以抵得上全家一年的生活费了，所以，我宁愿挤地铁。在地铁你拥我挤的肉林中，被蹂躏的越来越瘦，也咬牙忍着。按照公司的愿景，一年之内，我就可以赚到好几十两电动车了，而我的计划是半年之内，我要赚到十两电动车，所以，这半年的地铁交通费，是远比一辆电动车便宜的，我就是这样精打细算，又剩又赚的过着我的蚁族生活。

　　也许有人会嘲笑我的愚笨，说一个大男人，年轻力壮，买不起电动车，可以买自行车啊，最起码也是车，比挤地铁和公交好多了，对于这个建议，我总是笑笑，不否定也不肯定，因为我有一个说出来还是会被一些人笑话的缺点，那就是天生辨不清东南西北，很适合程式化的生活，固定的路线，固定的时间，固定的模式，才不会出错，像这样一个路痴，骑车肯定会把自己弄丢，在城市，弄丢自己是一件愚蠢的事情，尤其是城市每天的日新月异，总是在增加我的陌生感，真的是贫穷基因在作怪，没有在我的脑海里装上一部城市四通八达天罗地网一样的路线图。

　　我总是会在九点之前到公司，因为我相信勤能补拙，每天的网上发布房产信息工作，我总是抢在“网路大塞车”之前完成，这样，我就像是跑在了别人前面一样，希望的曙光也在前面。

　　关于电脑，我不得不说一些话，对于这个高科技的伙伴，将我的白领身份衬托的一览无余，以前在餐馆打杂的时候，根本想不到有一天我也会在这个高科技的键盘上敲敲打打，然后构筑我的希望之塔。

　　学习使用电脑，我费了很大的劲，因为来城市以前，根本没见过它，别说碰了，看着它就像是看着方洁云家的大彩电一样，虽然方洁云以前用过它，而那时候，我只是像看星星看月亮一样看着方洁云的生活而已。

　　好在同事大力帮了忙，那时候，我和大力一起参加公司的培训，我有两个老师，我把公司请来的女讲师看成是祖师爷，而真正的师傅是大力，大力比我有基础，以前玩过电脑游戏，懂一些，所以，我从开机关机学起，找到了这个高科技伙伴的开关，入了门，也大概是有天赋吧，凭着一股子新鲜劲，一口气学会了使用电脑。

　　九点之后，我就将写满了房源信息的“人字牌”拖到公司店面外的街道上，一般是行人能注意到的显眼位置，守株待兔一样等待着我的上帝降临，最开始，我觉得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举着牌，就像是一只猴子穿了衣服系了绳一样，也像电视剧里那些江湖算命先生，摆摊招揽生意，不管我心里怎么想，现实是，我管不了那么多，能和上帝达成交易，赚到我的十辆电动车才是最初的动力。

　　运气时好时坏，有时候我能和好几个上帝侃侃而谈，有时候，我就像是被上帝遗忘的弃儿一样，也像是路边那些在树荫下热的吐舌头的流浪狗一样，生活就是这样在不同的场景之间切换，遗忘了时间，从昼到了夜。

　　夜晚，对于那些百分之九十九过着朝九晚五生活的白领们来说，是喧嚣之后的安宁，而对于我们来说，夜幕降临，是希望，甚至是狂欢。从傍晚六点到晚上九点，整整三个小时的“黄金交易”时间，也是一天交易的高峰时间，我们就是这样见缝插针的和生活搏斗着。

　　当然，我的晚饭依然是快餐，不是你想的那种高级快餐，是七八块钱的盒饭。匆匆解决完晚饭，在城市的霓虹灯底下堆出笑脸，迎接着我的上帝们。

　　形形色色的上帝们秉性各异，我最喜欢伺候的是女上帝，这并不是因为我好色，而是生活的道路上，如果有轻松的道路，谁都愿意走。初来乍到的女上帝们，对于这个城市的茫然，比我当初的初来乍到更胜十倍，甚至百倍，为她们指引生活的道路，找到安身之所，卖笑卖服务相对轻松一些，而有些男上帝，想一下就知道，两个男人之间谈生意，合则皆大欢喜，不合则拳脚相加，鼻青脸肿，这样的经历，我只在我同事身上看到过，就已经让我胆战心惊，更加倾心于女上帝了。当然，我们公司也有女销售，更多的是为那些男上帝准备的，所谓的“以柔克刚”嘛。

　　通常我下班离开公司，是十点半左右，回到宿舍十一点或者将近凌晨，疲惫的身体，连洗漱的欲望都没有。倒头便睡，只能是休息日，而我为了赚钱，取消了休息日，所以，为了不让自己发臭，更为了不让我的上帝反感我身上的体味，我只能每天在凌晨洗澡，匆匆洗完澡，然后才带着第二天的希望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