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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新桃再翻藏书楼里的其他医书, 遍寻不到蛊毒之说。
这使得她愈发坚定得去见自己师傅一面。
但赵祐景同在这个地方,远远近近宫人不在少数, 她面上始终保持着一份沉着镇静。在外人看来, 便像是始终什么收获也无。过得半个时辰,她停止翻阅书籍。
将手中的书册子妥帖放回书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傅新桃转过身去。
她与赵祐景行礼, 对方垂眼看着她问:“不看了么?”
傅新桃说:“回殿下的话,臣女想找的东西, 似乎没有记载。”
赵祐景微微挑眉:“你想找什么?”
“臣女此前曾翻阅过的一本医书上记载过一种病, 病状为‘发疮头面及身, 须臾周匝, 状如火疮, 皆戴白浆, 随决随生,不即治,剧者多死’, 只那书上不曾写如何治疗, 便想瞧一瞧有没有记载治疗之法的书籍。既寻不到, 唯有去找师傅讨教了。”
赵祐景沉吟中问:“不治之症?”
“或许是……”傅新桃轻轻叹气, “尚不曾亲眼见过此种病症的病人。”
赵祐景道:“若为疑难杂症, 你碰见了也只能尽力而为。”
“何况那医书上记载的, 也未必字字准确, 总归还是要‘眼见为实’。”
傅新桃应声附和:“太子殿下说得是。”顿一顿,她又道:“所谓对症下药,须得根据病人具体症状, 才好判断该如何医治, 治病之事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
赵祐景笑:“许多事情倒也都是这个道理。”
“倘若一味在纸上谈兵,终究容易引来夸夸其谈、华而不实之嫌。”
两个人正说着话,赵淑媛折回藏书楼来找傅新桃。
见赵祐景也在这里,她虽惊奇,但未多想,领着傅新桃上自己的碧霄宫去。
傅新桃又陪赵淑媛听过半天曲儿才出宫回府。
在藏书楼和赵祐景的一番话谈及的病症句句为真,不怕被探究。
翌日,她安心出城去寻自己师傅。
·
天刚蒙蒙亮,傅新桃已梳洗妥当。
简单用过早膳以后,她领着小厮丫鬟,乘马车出城去了。
今儿是个阴天,乌云压在头顶,空气里透着一股沉闷,逼得人心情焦躁。
入得山林,越发给人一种山雨欲来之感。
马车将将到得院门外,豆大的雨点密密匝匝从天幕落下。
春雨秋杏下得马车,撑起伞,方才去扶傅新桃也从马车上下来。
“你们先在马车里等着。”傅新桃从秋杏手里接过伞,吩咐道,“也要小心一些,注意安全,待会儿如若雨下得太大,便先进来避雨,我会交待刘大娘一声。”
春雨和秋杏点头应诺。
傅新桃撑着伞走到院门前,敲过门后很快进去了。
吴洪坐在廊下的一把藤摇椅上,正欣赏雨中景色。他手边一张小几、一盏热茶、一碟花生米,一碗剥好的石榴,惬意十足。傅新桃走到廊下,同他打招呼,他却眼皮子都懒得撩一下。
刘大娘帮忙端来一张椅子。
傅新桃道过谢,直接将椅子拖到吴洪的身边坐下。
自上一次和萧衍一道过来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可显然她这位师傅脾气未消。
那时萧衍如何也不让她师傅帮忙看诊,他们是被一起赶出去的。
傅新桃原本是有些忘记了,但是瞧见她师傅这幅气咻咻的模样,很难不回想起来萧衍怎么惹过她师傅不愉快。坐在吴洪身边的她,沉默几息时间方才开口。
“师傅,我知道你当初见到萧衍的时候是有什么发现了。”
她开门见山,同样心知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容易吸引她师傅注意力的话题。
吴洪果然竖起耳朵瞥过来一眼。
只拉不下脸,他佯作不感兴趣的轻哼一声:“这又与我何干?”
傅新桃说:“这种毒我从未见过,不晓得要如何医治。”
“除去请教师傅,别无他法。”
吴洪不接话。
傅新桃望向院子里正被瓢泼大雨冲刷的木棉树:“是蛊毒,对吗?”
“我翻了许多医书才找到一小段记载。”
“但看到的时候便觉得,多半是这么一回事了。”
“先前那一次,萧衍陪我来您这儿,您见到他,既说可以帮他医治,说明是有医治之法的。我今天来便是为着这个。我想医治好他,想知道要怎么才能医治好他,也只能求助师傅。”
吴洪清楚傅新桃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她这么说,必然下定决心,没有在他这里得到答案,定然会找其他办法。
可是,吴洪并不赞同。
搁下手中茶盏,他坐起身:“谁都能帮他治病,你不行。”
意外的话使得傅新桃紧紧拧眉。
她无法理解,抿唇问:“师傅为何这样说?”
“你太在乎那个小兔崽子了。”吴洪语气冷静到有些冷漠,“一旦治不好他,一旦发生意外,这个打击足够令你从此一蹶不振,自责一辈子,所以为他治病的事绝对不能交给你来。”
傅新桃嗓子一哽。
她师傅这么说等于在告诉她,萧衍不一定能被治好,甚至……
“我会想办法治好他的。”
无法接受吴洪的话,傅新桃执拗道,“一定会有办法。”
吴洪嗤笑,不留情面打击她:“意气用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连治不好这种可能都无法接受,那你这么多年的医也算是白学了,往后出去别说是我徒弟。”
傅新桃不服气:“师傅之前不是还想帮他医治?怎么就治不好了?”
“当然是因为他自己不想治。”吴洪笑一笑。
再好的大夫也治不了一个不愿意配合的病人。
这个道理傅新桃当然懂,她低头,问吴洪:“那天师傅和他聊了些什么?”
“你不是知道么?”吴洪说起这些就按捺不住脾气,“我想帮他治病,是他自己不愿意。至于他为什么不愿意,这就要问问他自己了。不过很明显的一点,他在避免身上的蛊毒有任何意外发生。”
解毒意味着须得采取一些办法去动摇他身体里的蛊毒。
无论施针、吃药,还是别的,都会产生影响。
在这个解毒的过程当中,不见得施针吃药能马上见效、情况好转,中间甚至可能需要面临许多惊险时刻。他或许会昏迷、会卧床不起、会无法行动自如……
傅新桃心里十分明白。
萧衍有想做的事,他现下无法搁下这些事情,那么必然要舍弃一些别的。
见徒弟沉默,吴洪扯一扯嘴角:“他是不是想报仇?这蛊毒从来不是随随便便能中的,有人精心设计下毒于他却见他没死,如今恐怕正在日夜心惊胆战。”
傅新桃说:“之前有一次他受伤了,没有声张,是我帮他处理的伤口。”
“伤他的武器有毒,我用师傅的解毒丸帮他解毒的。”
吴洪最晓得那解毒丸多难调制。
他嘴角抽了抽:“你对他当真是舍得你师傅的心血。”
“解毒丸不正是用来解毒的吗?”傅新桃无辜道,“他当时又是受伤又是中毒,伤口一时半会愈合不了,自然得先把这毒解了才行,更容不得我多犹豫迟疑。”
吴洪“呵”的一声:“怎么?我还得夸你不成?”
“这倒不是。”傅新桃小声说,“所以,师傅你看,他真的很不容易。”
“我可以帮他治病解毒。”吴洪斜眼,“之前我是这个态度,现在一样是这个态度,但问题不在你师傅我身上,在那个小兔崽子身上。你要是能说服他让我帮他医治,我自然乐得医治。”
要说服萧衍……傅新桃也觉得犯难。
她想一想,问吴洪:“若为蛊毒,师傅打算怎么医治?”
吴洪轻描淡写的口吻:“具体怎么治我也不清楚,可以各种办法试一试。”
“以毒攻毒这法子我就觉得不错。”
傅新桃:“……”
难怪她师傅当初会那么乐意帮萧衍看诊。
“这蛊毒既也被称为毒,哪怕今时今日萧衍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他身上这毒终究有发作的一天。”傅新桃自觉转移话题,“师傅,他如果一直不肯医治,我们可不可以提前做些准备?”
吴洪明白她的意思,一甩衣袖:“哼,你这小娘子还真会为难人。”
“所以,你是打算顺着他?不劝他早早医治了?”
“只是做两手准备。”傅新桃说,“我劝一劝他就愿意医治最好,如果不愿意,我觉得他应该是有自己特别的理由和原因。我不想逼他做选择,让他更痛苦。”
“师傅,虽然他是年纪轻轻就上战场杀敌的人物,但不代表他不惜命。”
“至少在他眼里,那些比性命重要,我想尊重他的决定。”
吴洪抬手在傅新桃脑袋上敲了一记:“那小兔崽子何德何能!”
“你这几天暂且留下,师傅我也帮你琢磨琢磨。”
傅新桃惊喜得从椅子上蹿起来。
她终于露出笑脸,笑容却冒着傻气,冲着吴洪大声嚷嚷:“多谢师傅!”
不多会儿,外面雨停了,太阳从云层后面重新钻出来,天边挂起一道彩虹。傅新桃避开雨后积水、沐浴着阳光,走到院子外面让春雨秋杏帮自己把包袱拿进来。
吴洪仍旧闲闲躺在廊下的藤摇椅上。
他看着傅新桃来来去去的忙碌,吩咐刘大娘:“今天中午多加几道菜。”
·
傅新桃在吴洪这里留了七天的时间。
之后她乘马车回京都,除去刘大娘塞的瓜果蔬菜,瞧着和去时没有区别。
这些日子,她同样暗暗打定主意,往后要对萧衍更好一些。从她师傅那里进一步了解医治蛊毒有多难后,她慢慢体会到萧衍的心情,也理解他选择不说的做法。
是太清楚她的性子罢。
但她并不觉得苦涩,因为感受到了萧衍的心。
傅新桃回到傅家,首先回沁芳院梳洗过,换得一身衣服。
收拾妥当,她准备去见自己娘亲,春雨从外面进到里间:“萧大人来了。”
来得这么巧……
念头一瞬闪过,傅新桃醒过神,萧衍分明是掌握她的动向。
是以她刚刚回到京都,他就出现在傅家。
傅新桃去见萧衍。
廊下的人一如既往英姿潇洒,穿交领曳撒,周身散发不容轻易靠近的气息。
萧衍闻声回头,继而转过身看着傅新桃走近。
傅新桃脸上笑意浅浅上前:“我才从师傅那儿回来,怎么这么急着找我?”
萧衍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见傅新桃面色如常,他忽而淡淡一笑,眉眼间却藏着几分无可奈何。
“去我书房说话。”
萧衍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往外走,傅新桃一愣,不得已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