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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淑娴被荣王一句话问得懵了片刻。
她向来畏惧自己这位父亲, 小声的老实承认自己见过纪云。
荣王冷笑,目光凌厉追问:“还有呢?”
赵淑媛轻轻咬唇, 垂着眼低声道:“去给纪大人送了消暑的凉茶。”
“纪大人?”荣王的语气十分不悦, “锦衣卫里区区一个小总旗也值得你一个郡主称呼他大人?你以为自己是那平头百姓家的小娘子吗?竟还特地去送凉茶。”
“爹爹,那是因为……”赵淑媛被迫换了个称呼,“纪云之前救过我。”
她辩解得无力, “所以女儿才这么做的……”
荣王盯着赵淑娴, 半晌忽而一笑:“这些话,你自己信吗?”他换上语重心长的口吻, “娴姐儿, 你是郡主, 纪云救你是职责所在, 无须对他如此客气。”
“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 明白吗?”
片刻没有听见赵淑娴的回答, 荣王抬眼,见她红着眼,又笑, “怎么?”
赵淑娴被荣王笑得心里直发憷。
她摇摇头, 声音软弱:“女儿明白了。”
自家小女儿那点儿心思, 荣王怎么可能会不清楚?
却不认为谈得上是什么大事, 他点醒她, 她自会晓得自己错在何处。
“娴姐儿, 你不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荣王沉吟中又开口道, “你不笨,应当清楚,一个锦衣卫总旗对荣王府来说有多不值一提, 荣王府想要取他性命, 更是易如反掌。所以,有些傻事你千万做不得。”
赵淑娴听得懂自己父亲话里的威胁。
她却不敢反驳,不能反驳,唯有压下所有心思与情绪说:“女儿知道。”
从荣王的书房出来,赵淑娴一路忍耐回到自己的院子。
梳洗过后,她只说自己有些累了,想要睡一会儿,将丫鬟婆子悉数遣退。
房间里剩下赵淑娴一个人。
她躲在锦被里,悄悄将满腔的委屈情绪释放,呜咽着哭了一场。
·
龙舟比赛结束,傅新桃和徐氏回到傅家。
因为疲惫,回到沁芳院之后,她睡得小半个时辰。
醒来仍是下午。
傅新桃估摸萧衍大约傍晚能回萧府,便在那会儿领上丫鬟去送粽子。
萧衍却未如猜想那般回府。
傅新桃在萧家等了他两刻钟,依旧不见人,唯有留下粽子先回去了。
如是又平静过得两日。
日上三竿,正在研磨药粉的傅新桃无端端收到一封来自她师兄杨正安的信。
杨正安人在京都,他们如今离得很近,偏叫人送信来。傅新桃疑惑中净过手、接过信,她起初拧眉认真去看信上的内容,字字句句看到最后,表情却变得古怪。
像在笑,又像是别的什么。
杨正安信里提的事,确实让傅新桃心情复杂。
幸好她师兄把事情说得明白,否则她非得马上赶过去仔细问问不可。
因为这封信里写着邢丽春从北镇抚司出来了。
自从那一日,邢丽春当街行刺并落到锦衣卫手里,后来被押去北镇抚司,杨正安便每天都要往北镇抚司跑。他做不了别的什么,索性在附近支起个义诊的摊子,一来找了个由头,二来也可以蹲守情况。
直到今天——
等得越久心里越不安,睡不好觉,杨正安一日比一日醒来得早。
甚至今天天不亮,他人已经到了北镇抚司的门口。
令杨正安更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么早,竟然会见到邢丽春。
人不知什么时候被锦衣卫送出来的,昏迷着靠在他平常支义诊摊子的树下。
那会儿已根本顾不上别的念头。杨正安一方面生怕邢丽春又被抓进去,一方面发现她身上有伤、伤势不明,害怕她情况不妙,连忙把人带回东梁河的宅子医治。
回去好好检查过一遍,他又发现,邢丽春伤得并不重。
起初瞧见的那些伤口乍看吓人,却只是皮肉伤,完全没有伤筋动骨。
他多少关心则乱。
否则彼时便该发现邢丽春呼吸、脉搏皆平稳,不似伤重。
邢丽春性命自然是无虞的,亦无中毒之类的迹象。
但这样反而奇怪。
显然,如若锦衣卫这几日是对邢丽春严刑拷打,她不可能会是这样的状态。
那么必然是邢丽春未曾被那样对待。
这是谁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杨正安十分意外。
他没有多想,便觉得需要把事情告诉傅新桃。只是还得照顾邢丽春抽不出身,杨正安去不了傅家当面说给傅新桃听,不得已选择写信,至少让傅新桃知道这些。
傅新桃同样诧异于杨正新信上写的内容。
萧衍这么做,是不是多少说明……她之前猜中了一些事情?
虽然哪怕当真如邢丽春所言,萧衍是她的杀父仇人,虽然以她的能力也撼动不了萧衍半分,但显然,没有谁会当真随随便便放过一个想要取自己性命的人。
这样无异于放虎归山。
傅新桃也不觉得,萧衍如今是那种盲目自信到自负的性子。
最有可能是邢丽春误会了。
在北镇抚司,说不定,萧衍已经和她把误会解除。
既然萧衍把邢丽春放出来,让杨正安直接把人带走,也没有任何其他的话,他定是有十足把握可以把事情解决妥当。但,他打算怎么解决?毕竟邢丽春那天做的事,想要找个合适的理由说服旁人实在不易。
前几日给萧衍送粽子去也没见有个回信。
傅新桃想,邢丽春能被放出来,萧衍这会儿也许不忙?
她琢磨过半晌,往萧府走了一趟。
傅新桃没能逮到萧衍。
非但如此,她还从萧家仆从口中得知,这几日萧衍都未曾回府。
“从哪一日开始的?”
傅新桃追问,仆从回答:“端午那一日起二爷便未回来。”
端午那天开始就没有回过萧府。
多半不是因为邢丽春,而是因为……皇帝陛下么?
傅新桃本以为端午那一日,皇帝陛下是身体犯了小毛病,现下看来,许是没有那么轻松,否则萧衍不至于忽然忙到脚不沾地、家都不回。假使如此,事关重大,她是不该特意窥探的。
萧衍不在,继续留在萧家也无益。
他现下有更重要的事得忙,邢丽春的那一件,不妨以后慢慢问。
傅新桃如是想着,不打算留下等萧衍,也就直接回傅家。
穿过庭院时,原本阴沉沉的天忽然间下起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雨下又大又急,傅新桃连忙提裙走到廊下。
一场雨下得全无预兆。
萧家管家说去帮忙取伞来,她便在廊下等,眼睁睁瞧着外面雨越来越大。
待取来伞,天地已经变得白茫茫的一片。
这会儿雨下得这样大,哪怕有伞,回去也难以避免被淋湿。
管家改口劝:“若无急事,傅小姐不如喝两盏茶、等雨小一些再回去?”
“这雨实在太大……”
傅新桃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但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萧府的管家,耳朵里先传来一阵脚步声。
傅新桃不费吹灰之力认出是萧衍。
扭头去看,只见萧衍从长廊另一头朝她走来,头发、衣服都沾着些许水珠。
回府的路上遇到这么一场雨,萧衍俨然是多少被淋到了。傅新桃一面想他肯定是骑马回来的,一面也朝他走过去,距离愈拉近,愈看得清楚他脸上的疲惫之色。
下巴上大约没来得及清理的青色胡茬衬得此时的萧衍更加憔悴。
他开口,声音低哑:“有话要同我说?”
傅新桃便醒悟——
萧衍其实很清楚她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萧家。
也对。
邢丽春既然是他授意放的,消息会传到她耳朵里,他恐怕早有预见。
同样不介意她来问。
“你才回府,路上又淋了雨,还是先去沐浴梳洗为好。”傅新桃对萧衍道,“也不是什么着急到必须现在同你说的话……等你下次得闲,我再找你也行。”
萧衍几不可见扬了下眉:“无妨,不必等下次。”
“就趁现在说吧。”他淡淡道,“说清楚了,你心里也好受。”
傅新桃微怔。
萧衍已遣退左右,定定立在她面前,低下头看她。
傅新桃却想嘟囔两声,想问一问什么叫“你心里也好受”。
她又没有觉得邢丽春如何。
“怎么不说话?”
片刻没有等到傅新桃开口,萧衍淡声问。
傅新桃抬眼,看一看他,轻轻抿唇:“邢小娘子被放出来了。她那日在大街上刺杀你,许多人都瞧见了,如今这么看似随便放过,会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萧衍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有谁瞧见了?”
傅新桃愣一愣,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
寻常老百姓也罢,即便看见了也未必敢多嘴。
但当时那么多锦衣卫,哪怕这个略过不提,邢丽春可是进过北镇抚司的。
还是说……
傅新桃想,是不是北镇抚司大部分已经在萧衍的掌握之中?
北镇抚司有那么多人,未必每个都真正听命于他。
而单论邢丽春的事也无须如此。
只要那天跟在萧衍身边、目睹过那件事的锦衣卫是忠心于从他便可。
事情想要圆过去不难。
所以,究竟是怎么圆的才敢就这么把人放了?
傅新桃拧眉:“便是谁都没瞧见,她被锦衣卫押进北镇抚司又怎么说?”
“邢丽春肖想我多年,图谋不成便因爱生恨,不但四处污蔑,甚至发疯,欲杀我后快。”萧衍平静道,“我知她觉得死在我手里都是解脱,不准备成全。”
“且她仍有些可以利用的价值,死了可惜。”
“倒不如‘物尽其用’。”
萧衍问:“这样的理由如何?”
怎么都想不到他会用这种感情纠葛来做文章,傅新桃:“……”
外面依旧是大雨滂沱。
雨水顺着瓦檐汇成一股股水流潺潺而下,周遭的静默衬得雨声多少喧嚣。
邢丽春肖想他。
肖想不成,因爱生恨,是以便污蔑他是杀父仇人、污蔑他忘恩负义。
当街刺杀他也是这么件事闹的,还含着其他目的。邢丽春父母双亡,又求萧衍而不得,心中无望,偏执想要死在萧衍手里,以求解脱于人世,萧衍偏不允。
“仍有些可以利用的价值”想必与她父亲有关系。
邢丽春父亲曾是军中将士,是被诬陷或不是被诬陷都总会牵扯到许多事。
萧衍的这些话等于在向她解释他已然准备好的一套说辞。
这套说辞并不完美,但那些似是而非的漏洞,纵然被质问亦能想办法圆回去。
说辞过于缜密也行不通。
毕竟这世上有太多根本没办法讲道理的事情。
傅新桃当真是惊呆了。
她好半天挤出一句:“萧大人不去写话本,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