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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碗腊肉豇豆饭, 一碗泥鳅豆腐汤，便是极度满足的一餐。

　　等妹妹洗好锅碗, 姜白芷又让三弟烧一锅热水, 一家人简单地洗漱过，便各自回屋去。

　　姜白芷特意点燃两盏油灯，端到自己屋里的长桌上。她的房间跟小妹的房间相邻, 窗户都是对着前院开的, 小妹那窗户打开便能看见自家狗窝，姜白芷这边窗户打开, 便是瞧见院里的青菜地。

　　晚风习习, 窗户大开, 今夜的月光还挺明亮, 姜白芷将竹框纸糊的灯罩取出来, 罩在油灯外, 以免风将油灯吹灭了。

　　借着两盏灯与圆月的光亮，姜白芷取出东云婶子的病历，细细看起来。

　　这病历, 亦是她从前世带来的习惯, 在这边给人看过病, 她就顺手记录一下病人的性命、年纪、性别、症状, 以及她的诊断与开药情况, 她有要求看病的人都要主动反馈治疗效果, 所以病历上还有恢复情况与全部诊疗时间。

　　像东云婶子这样长年病着的, 姜白芷给她做的病历，合在一起，几乎都是一部厚厚的书了。

　　姜白芷为了省纸, 还特意把字写的很小呢。

　　“看一下最近一年多的吧。”她把这些病历拿出来, 只是觉得好记性到底不如烂笔头，她心中对东云婶子的情况是有数的，但未免有所疏漏，还是对照着病历看一看，方才全面。

　　东云婶子长年阴虚，脾胃弱，热天的时候，吃放凉的米粥，都容易闹肚子。可如今天大旱，东云婶子也受不住这样的热，光靠在屋里洒洒水，已经不足以缓解暑意了。

　　姜白芷想要做点外用的药来，好歹让东云婶子能舒坦一点。

　　“静心养气安神的香料，已经配给她用了，可这只能尽量让她免于心烦气躁而上火，并不能起到消暑降热的作用。”姜白芷对东云婶子十分上心，在今年大热天开始后，便做了药香给杨二郎，叫他每日里给东云婶子点两回，一回点在最热的午时，另一回点在将睡的戌时。

　　现在她想做点别的外用药物，是为了防止万一。

　　一般来说，灾年不会轻易结束，大旱之后，不是继续干旱，就是小概率突然转水涝，如果明年依然是灾年，恐怕比今年的情况还要严重。

　　姜白芷大致上把近一年的病历翻过，这才完全确定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清凉油跟风油精的成分差不多，我今年尽量把它们调制出来吧。”如果姜白芷只有上辈子的那些医疗知识，是绝没有自信去尝试调配这些芳香药物的，配方里面的少量成分具有剧毒，且在原始条件下很难提纯自己想要的成分，不同成分的配比也非常难确定。可她这辈子对中医药学了很多，芳香疗法也有应用过，倒是有些信心。

　　即使不能完全复刻出上辈子使用的那种清凉油与风油精，她也能自行制作出相同效果的芳香类外用药。

　　姜白芷取出一张纸，在上面列出需要的原材料，以及蒸馏装备。

　　大致上画出简易蒸馏装备时，她忍不住叹气，“真是临到要用什么东西时，才觉得自己以前应该提前做点什么准备……”

　　要做蒸馏装备，最好是有玻璃。

　　可这个世界上，暂且还没人发明出玻璃呢。琉璃倒是有，还挺贵。透明的玻璃，在现有条件下制造，难度颇高了。

　　原先姜白芷没有想在这个世界成为富贵商人的计划，像玻璃这种能赚大钱的玩意，她根本没想着要在短时间内尝试。一则，这种高价值的东西被创造出来，极有可能为她一家人招致来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她也没有私人的地方让她能去尝试做这些。

　　没有玻璃，只能用金属代替了。

　　“又得花一笔钱，去找铁匠打出来了。”

　　金属做的蒸馏装备，只要在构造上多下点功夫，虽然不具备可视性，但达到蒸馏效果还是可以的。

　　姜白芷要做清凉油这类东西，里头的成分，包括酒精在内，基本全是需要蒸馏提取的物质。

　　这注定她无法轻易去制作。

　　要不是现下就有个病人能用这些药，姜白芷也不会这么早就尝试如此麻烦的药物制作。

　　比起搓药丸子，这芳香疗法的外用药配置，简直不是一个量级的工作。

　　光是想想工作量，姜白芷已经觉得头疼了。

　　可她很爱医疗方面的工作，上辈子半是无奈，这辈子却是真心喜爱。若能将一些好用的药物带到这个世界来，她也不枉这个世界给她的第二次生命。

　　提纯需要的原材料量比较大，她列好清单，打算下次去镇上的时候，让药行的人为她准备这些东西，另外就是要去打铁铺定制需要的装备了。

　　“家里马上又要收土豆了，干脆明天再去镇上一趟吧，早点把东西弄到手，便能早点做实验。”

　　她这个纯学医的，要不是仰仗那个农贸市场里有相关的理工科知识书籍，她可能在蒸馏这一步，就开始麻爪子了。

　　越是成长，越是觉得，那随她穿越的农贸市场，里头最有用的物资，不是那些几乎够她吃用一辈子的东西，而是那些前人创造、记录的知识。

　　“科学呀，科学。”姜白芷一边感叹着，一边收好病历，又将记着东西的纸装到小荷包里，半阖上窗户，吹灭油灯，这才去睡觉。

　　她对于自己在未来要做的事情，已然十分坚定了，即使在安排了这许多计划后再入睡，也没有扰她睡眠的复杂梦境发生。

　　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她煮了南瓜粥——这南瓜自然也是她想方设法带到这个世界的品种，这些年来，已经被村里很多人家种植了，只是南瓜并非主食，造成的影响并不轰动罢了。

　　姜家南瓜是种在自家院子外头的，之前成熟，便全都带着瓜蒂收回家，贮存在阴凉的地方。姜白芷经常做南瓜粥、蒸南瓜，如今也把存着的那些南瓜吃得差不多了。

　　农家人要做体力活，姜家两个哥哥，除了要照顾自家的地，还得准备搭建养鸭院子的事儿，早上只吃稀饭自然不行。

　　姜白芷另外做了一大碗炒鸡蛋，鸡蛋混着葱、蒜叶与少量辣椒，摊到锅里用猪油炒香后，既耐饿又好吃。

　　两个哥哥是主劳力，每人分得冒尖儿的一大勺炒鸡蛋，剩下的才是家里其他人分。

　　吃过了，家里剩下的事儿，依然是几个小的来做。姜白芷还嘱咐了二哥，她今天中午依然不回家，让他中午简单地做蒸南瓜，另外也像她一样炒点鸡蛋，若是摸不准要加多少盐，可以让三弟来弄，三弟已经挺会调味了。

　　说完这些，她便随身带好荷包，径直去杨二郎家。

　　杨家现在也有土地要伺候，即使是新开的荒地，也因着种的是粮食而怠慢不得。姜白芷去他家的时候，杨家一家子也吃过了早饭，正要去干活呢。

　　姜白芷抱歉地看了杨大郎一眼，“我今天怕是又要借走你弟弟一天了。”

　　“哈哈哈哈，没事没事，家里现在不用指望他做农活。今年我们不是经常弄到太多的野鸡野兔，吃不完也不好特意送去镇上卖么，就送给关系亲近的人家了，所以我家堂兄弟得空就来我家帮忙干活，二郎他在不在家，并没什么影响，你有什么吩咐，尽管安排！”杨大郎倒是能替弟弟大方，当然了，这也是建立在他确定弟弟本人很乐意陪着姜白芷干活的前提下。

　　跟杨大郎打了招呼，姜白芷瞧见杨二郎在他家堂屋里往外看，便走过去，“你等我一下，我先跟你娘说会话，待会我要再去镇上一趟，你能陪我一起去不？”

　　“能，”杨二郎想都没想就回到，“你去我娘屋里吧，她吃过饭就进去歇着了，我就在天井里处理一下攒起来的兔子皮，你要走的时候喊我一声。”

　　姜白芷点点头，转身便敲门进去东云婶子那屋。

　　东云婶子知晓她今日要来，吃过饭回屋，就顺手将做好的一套衣物规整地放在干净篮子里，坐在窗下的桌前，拿着秀气漂亮的、绣着鱼跃水上图案的团扇，轻巧地打着风。

　　“婶子。”姜白芷敲门进去，见到的便是这番景象，不由得夸了句，“若将婶子这姿态描画出来，也是一副极佳的美人图了。”

　　东云婶子红了脸，嗔她一眼，“小丫头片子胡说些什么。”

　　可姜白芷还真不是胡说。沈东云虽然身体不好，可她一辈子都活得娇气，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也不过是三十出头，而且她原就长得极好看，年纪大些，又多了些风韵，确实称得上是大美人。

　　多亏了东云婶子这美貌，不然，以杨父那只能称憨厚周正的长相，真生不出杨大郎、杨二郎这样俊秀的儿郎。

　　姜白芷晓得东云婶子脸皮薄，不再多夸，眼眸一转，瞧见桌上篮子里那套衣服，便笑着凑上去，“可算是等到我的新衣裳啦。”

　　“你快试试。”东云婶子站起身来，将窗户关上，便将篮子里衣服拿出来抖开，“这一身都换上，让我看看怎么样。”

　　姜白芷自不会拒绝，就在这里把一身衣服都换上了。

　　等她换好，东云婶子绕着她看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咱村里，姑娘家还是数你最好看。”

　　“咱村里人长得都还行吧，”姜白芷也觉得自己长得好，坦诚地接受了夸奖，但也顺带着不怎么用心地夸了句其他人。

　　东云婶子可喜欢她这样坦诚的性子，直拉着她笑。笑够了，才又牵着她走到桌前，“来，我这还准备了些别的小玩意，给你搭上。”

　　换的这身衣服，内搭的襦裙是烟青色的，外头穿着鹅黄色的上衣，衣襟上绣着精巧的花纹，下面是深色的葛布裙子，较为耐脏。最外头套一件桃红色的改良禙子，活泼的桃色上，绣着百蝶百花纹，最是姑娘家喜欢的俏皮花样。

　　东云婶子做的这一套衣服，已经让姜白芷喜欢得不行了，没想到她还有准备别的搭配。

　　“这个桃红料子，除了先前给你做了个荷包之外，还多余了一点点，我裁剪下来处理一番，做了两条绑头发的带子。来，你坐这，我给你重新梳个头。”

　　姜白芷平日里稍用心些梳的，不是将头发全挽起来梳双丫髻，便是梳一半留一半，下头编个大辫子。

　　她今天恰好是后者，上边两个圆髻，下边一条长辫子。

　　东云婶子将她的头发散开，梳顺了，分两半，全部拢上去，梳了双丫髻。不过，东云婶子的手法明显更好一些，以前姜白芷自己梳的像古装剧里的小丫鬟，两边的发包圆鼓鼓的，可爱归可爱，但是俗气了些。东云婶子梳的，发髻类型偏向灵蛇髻的变种，两边的发包更松散，还带点小尖尖，更显秀气些，让姜白芷对着铜镜乍一看，觉得自己像个大小姐了。

　　梳好头，东云婶子取出两条发带，一双巧手不知道怎么绕的，便在两个发髻上留下了漂亮的花样，有点像绑了个蝴蝶结，但又有些区别。

　　“这样看起来更漂亮了，”东云婶子捧着姜白芷的脸，真心夸赞道，“可惜我没个闺女，阿柚年纪又小，不然我得天天想办法打扮她。”

　　没想到东云婶子还是个隐藏的造型爱好者，姜白芷干巴巴笑了声，不敢回应什么，就怕东云婶子一时兴起，让她时不时来杨家做个新打扮。

　　“你待会出门，要是瞧见路上有什么花儿，可以摘一朵笄在发髻间，也是增色。”

　　姜白芷对于打扮自己并不排斥，可想着要蹲到路边采花，再对着水面往自己头上戴，还是觉得那样子有些矫情。

　　“算了罢，人家花儿长得好好的，我不吃它不喝它亦不入药，就不折腾人家了。”

　　“你啊，”东云婶子摇摇头，“我再得些空，与你做几样绢花来。”

　　看样子，东云婶子势必是要看看姜白芷戴头花的样子了，姜白芷想着，以东云婶子的审美，应当不会做个大牡丹似的头花给她，便没有拒绝，权当是哄她开心了。

　　“最近天还热，婶子少做劳累活计，倒是可以看看书。那绢花，天凉快了再做也可。”

　　东云婶子是读过书的，房里有不少以前买来的读物。杨家兄弟俩，也是跟着娘亲学了识字，懂得自己看书。

　　“这些书都看腻了，还不如绣绣花，或者出门走一走呢。”

　　“您自个注意着些身体就行，今年比往时好多了，就是这天热有点难挨。”姜白芷暂时不提要做药的事儿，那些东西，今年热天里是做不出了。

　　陪着东云婶子说了会话，姜白芷感觉外头有些热了，才提出她今天还要再去一趟镇上。

　　“你一个姑娘家的，去镇上喊上二郎一起，别自个跑。”

　　“诶，我跟二郎说过了，他陪我，正在外头等着呢。”

　　东云婶子满意地点头，“二郎闷归闷，但还算贴心。”

　　其实在姜白芷跟前，杨二郎从来不闷，话还挺多的，不过这倒没必要特意跟他娘讲，显得像在显摆似的，怪怪的。

　　“那我就走了啊，您有什么想捎带的东西吗？”

　　“没什么想要的”，东云嫂子摇头，自从杨家败落又渐渐恢复，她再也不像丈夫还在世时那样，整天想着要这要那了。

　　姜白芷看着东云婶子性质不高，便不再提，将自己换下来的旧衣服叠好，先搁在这，“我就穿着新衣服出去啦，回头再来您这拿回旧的。”

　　“好，穿的漂漂亮亮去镇上，说不定能遇到个……”东云婶子话说一半，又不太乐意地闭了嘴，总觉得不怎么乐意姜白芷在外头遇见什么少年郎。

　　姜白芷也没注意听，怕出去晚了，会太热，便急忙出去，喊杨二郎。

　　“杨二，走了！”

　　杨二郎让堂弟阿坤继续糅兔皮，这些活，以前是教过阿坤的，“来了，等一下，你帮忙舀点水给我冲一下手。”

　　姜白芷闻到了糅皮的药水味道，知晓杨二郎为什么要洗手，就去他家厨房里，拿瓢舀了一瓢水，在厨房门口等着。

　　杨二郎伸着手出来，抬头看一眼，一时愣住了，连姜白芷开始往他手上浇水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