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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九源与人群中的菅娘遥遥对视一眼, 有些意外，又在意料之内。
她身边的人, 不止一次问过她这样的问题。她一直不曾给出答案。
可她本是嘲讽契丹使者的话, 被百姓们一起哄，反倒似她真要造反了一般。
成安帝换了一身便装，带着石乔躲在皇城墙上, 看着下面的热闹, 拍手叫好，“儿子, 你看看, 这才是我们晋人该有的样子, 让他们知道厉害！你看, 我们晋人也不是必须在契丹人面前摇尾乞怜的！”
他面上没有半分薛九源要造反的不快, 反倒似个得偿所愿的孩子, 竟与底下的百姓一起举拳高呼。亏得郭夕提醒他不能被契丹人发现他没病，这才在呼了两声之后不情不愿地收了音。
石乔绷着一张脸，“父皇, 薛九源是在打您的皇位的主意, 您就真这么由着他吗？我是您的亲儿子！您这样, 以后有何面目去见我母后？”
“别吵！”成安帝随手一拍, 正好如打苍蝇一般拍在石乔脸上。
他愣了一瞬, 讪讪收回收, 叹息一声, “她不过就是那么说说，不会真的那样做的。”
石乔抚着脸，正准备说出不认同的话, 又听得他道：“这个江山啊, 你守不住，得姓薛的人来守。薛家若还和以往一样盛在，你还能和朕一样做一代闲适帝王，等着史官给你记下富国强国的一笔。如今，哼哼……”
石乔愤然道：“儿臣自有儿臣的法子，若是父皇早些放心将江山交到儿臣手中，自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成安帝又往他脸上落了个巴掌，这回是认真的，石乔才露出的半边脸飞速肿了，两个巴掌都落在同一边，一张好看的脸变了形，“逆子！”
让他早些传皇位，不就是咒他死吗？！
“你能有什么法子，去给契丹人装孙子吗？老祖宗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他自认对石乔已经极尽疼爱，把能给的都给了，能为他谋划的都谋划了，偏偏这个逆子在背地里确砍他的脊梁骨，若不是薛九源还活着，他恐怕要成为亡国之君了。
他越想越气，没了看戏的心，大步往城墙下行，石乔紧跟其后。
忽地，他回转身来，指着石乔的鼻子骂道：“若你是个能耐的，当初就不会放着薛九源不娶，要去娶那什么全张氏。朕给你安排的，是能支撑你作为一国之君的后盾，你想要的，是眼界短小的小家子气。你看，契丹人来了，薛家人会不计较你做过什么，提着刀挡在你面前。不过是在薛家人面前短些脸面，能国泰民安，有什么不好？”
薛九源回来之后的省心与这几年没有薛家时的心力交瘁相比，对薛家的怨念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觉得自己那几年一定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觉得石乔做的一定是对的，一定真是薛家不对在先。
至于这个给他糊猪油的人，一定是眼前这个差点把他气死的石乔！
“张氏哪里好？有钱？还是温柔体贴？”成安帝冷哼一声，“她没个护钱的能力，还不是把钱都填给了你。张家早就被你掏空了。你瞧瞧，出了事，她跑了。”
“她会回来的。”
石乔瓫声嘴硬，没底气的样子，把成安帝给逗乐了。
“回来？连朕当着她的面要给你换着太子妃都不敢吭声的人，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和你一起给契丹人当孙子？我告诉你，她要是想回来，早就回来了。她出身商贾，最懂得权衡利弊，你就死了那个心吧。”
成安帝看石乔蔫蔫的样子，又心软了下来。那张氏回了张家之后再没出来过，想也知道张家是放弃太子的了。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众叛亲离成这样，他也不忍心再骂下去了，放软了语气，“若丫头是个爱权势的，只要她能让咱们晋人从此扬眉吐气，不必再向契丹做那等没尊严的事，把这把椅子给她又何妨？这个江山，交给她，朕才放心。”
“可惜啊……”
可惜就算他把帝位捧到薛九源面前，人家也不会多给一眼。
他幽幽地扫一眼石乔，又是一叹，顿时觉得还是看着薛九源心里舒坦，“朕就想让你们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石乔敏.感地抓住其中的字眼，“我们？”
成安帝神色微顿，拉起脸，“你可知朕为了要保你性命，多不容易？！给出一半皇权不要紧，只要你安安生生地待在宫里陪朕，与那些歪心思的人断干净，等朕临了，抛开最后的脸面不要，为你求个富贵余生。”
“父皇万岁！”石乔一急，脱口而出。
成安帝笑了，“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哪个皇帝真能万岁？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这个位子，咱们石家的人，谁坐谁短命。”
他不再理会石乔，重新上了城墙看墙下的热闹。没注意到身后的两人都变得阴沉起来。
城墙下安静下来，薛九源看着由随从开道行过来的耶律丹铭和蒙克，突然唤了耶律丹铭一声，对天吹了个口哨。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周围的人却笑了个七痒八歪。
耶律丹铭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握紧拳头，正要怒斥，却见蒙克挡到了他面前，“薛将军，我们是诚心来和谈的。是时候让我们见晋国的皇帝陛下了。”
薛九源眉头一挑，“于越大人觉得本将军刚才说的话是在开玩笑？”
蒙克锐利的眼睛盯着薛九源，“契丹的陛下还未允许这样做。”
言外之意，即便你薛九源要掌权，那也要经过契丹皇帝的同意。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我们晋国的内政，岂容他人置喙？”薛九源抽出身后的刀，收了先前的嬉皮笑脸，“若你们是来打架的。我奉陪。保管叫你们一个个都回不了契丹。”
蒙克笑了，“薛将军言重了，我们是来议和的，不是来打架的。不过，你似乎还没看到我们议和的诚意。”
薛九源挑挑眉，“知道没有诚意，还不赶紧送上？咱们要的诚意，不多吧？”
“我们的诚意暂且不谈，你们的诚意呢？”蒙克也动了动眉，“有来有往，才能继续下去吧？”
明明两人间的说话好似开玩笑一般，但这会儿没有能笑出来。
契丹人在看到他们时，就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自动走到他们身后，用契丹语与他们说了几句之后都露出了放心的神色。
剑拔弩张。
薛九源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是对自己这边不利的事，握刀的手微紧。
皇城门大开，一辆马车缓缓驶出，众人看到马车上刻着的“许”字，自动让开，倒是撕开了凝滞的气氛。
“契丹的朋友想要一份见面礼，咱们怎么能小气呢？”
男子清冽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如雪峰之端化开流下的甘泉。
“九源，收了刀吧，别吓着他们和谈的诚意。”
薛九源笑了笑，“好呀。”
大刀抡了一圈，插回背上，站在离她最近的一排契丹人耳边的小辫纷纷落下，耶律丹铭耳下更是多了一条血痕。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前，大家都有没看清楚她的动作，只看到坠落的小辫以及耶律丹铭落下的半只耳环。
薛九源笑意更深，“这是本将军的诚意。够重了吧？”
周围顿时死一般的安静。
蒙克面上的笑垮了下来，“但愿薛将军能一直有这样的底气。”
他话音刚落，马车里旋出一物，直向蒙克面门。
蒙克匆忙间接住，掌心被划开一道，顿时黑了脸。
许银宗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薛将军年纪小，性子直，大国来的使者自不会计较一个玩笑。过几日，是我们大晋的年节。除夕夜有宫宴，邀契丹的朋友一同参加，这样的诚意，耶律于越可满意？以契丹使者的能力，自然是不会污了我们的诚意。”
蒙克也是耶律家的一员，不过是部族不太起眼的旁支，真要论起辈分，与契丹皇帝同辈。
面对这样许银宗这样处处透着和善的攻击，蒙克心里有气，也说不出半个不好来，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才在自己的血污了这份帖子之前转到另一只手中。
当然，心里的震惊更重。
一行人回到驿馆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晋国的百姓展现了他们从未见过的一面，薛九源没把他们放在眼里，那个才从鬼门关收回一脚的许银宗，竟然也有这种见鬼的实力？！
耶律丹铭怒道：“她是什么意思？这算什么诚意？分明是在羞辱我们！”
“不。这是她的诚意。”蒙克看了众人一眼，“她那一刀，可以结果你们的性命，她没这么做，表示她想要和谈。”
“什么？！”耶律丹铭拔高了音量，“这也太耻辱了！我就不信，真的打起来，我会败在他的手上！”
“她要的诚意，是你的性命。”蒙克转身，示意大家退出去，盯着耶律丹铭，“你若能杀得了她，尽管去。但你要清楚，从现在开始，你再出任何一点差错，我都不会再保你性命。契丹不缺你一个皇子，不能因你一人再坏了我们的计划。”
听出蒙克不是在说笑，耶律丹铭也只能收了脾气，“就这么放过那个骗子了？”
“那也算不上是骗子，好歹让你站起来了。至于别的，回契丹再去向巫师大人求助。”蒙克缓了语气，“免得你控制不住，在汴京再惹出祸端来。这里是晋人的地盘，就算是鹰进了鸡群，也有可能被啄瞎眼。再也不能大意了！”
与之同时，薛九源已经与许银宗回到府中，看着他带回来的一封封军报，沉了眉眼，“十万？怎么会只有十万？！”
许银宗原本以为她会嫌多，听到这话，诧异了一下，随即又觉得本该如此。
薛九源天生就是属于战场的，让她杀敌，她总是觉得多多益善，真在军营里，哪怕睡觉时突然看到悬空的头颅，她也能嬉笑一声，挥刀将其留下。
她永远只会觉得杀的敌还不够多。
“契丹这十年来人口大增，青壮不少，军队扩充，不会少于五十万。”薛九源翻来覆去地瞅折子，想从折子上寻出更多的数字来，当然是不能的，蔫蔫地趴在桌上，“你说，他们还留着那么多人，准备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