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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汉宫秋

唐宫奇案之银香囊 森林鹿 7409 2022-05-09 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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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追在幽暗迷蒙中醒来,耳边喁喁低语声逐渐清晰。定了定神,他确认自己躺在迎仙殿正寝宽大的御床上,衾被温软舒适,室内暖香充盈。

  已经是冬天,屋外很冷了。寝阁内的厚重帷屏和大小暖炉炭盆,将年迈女皇的起居坐卧处熏烘得温暖如春。阿追火力壮,白日在阁内连夹袍都不必穿。夜里,他则是女皇的“活熏炉”。

  眼皮很重,浑身酥得象没骨头,他索性继续装睡。其实他已经听到老迈慵懒的人声,女皇醒了,他该起身服侍才对。

  但另一个声音属于张昌宗。伴着穿衣挽袖的窸窣,他说话鼻音很重,甜蜜地撒着娇:

  “……只要圣上一句话,谁敢妄议臣的行止?圣上就是偏心新人嘛,阿六日夜奔波没什么,只想多尽心服侍神皇,就让臣留下嘛……”

  阿追在衾被里悄悄挑起唇角。那天他和上官婉儿联手安排,让正在守孝居丧的莲花六郎趁夜色改装溜进宫内,奉见女皇,本来心里还惴惴不安,生怕老阿婆嫌晦气,严惩所有涉及人等。然而女皇一见最心爱的小情人,心都化了,当即笑纳了他们的一番美意。

  不仅如此,年近八旬的老阿婆还特别喜欢这种偷情秘会的调调。恩爱度夜之后,便嘱令张昌宗拂晓仍偷着出宫,回自家宅第去继续为母服丧,晚上换他五哥张易之微服入闱侍奉——和阿追一起。

  “你呀,就是个急脚鬼。毕竟是朝廷大臣哪,怎么也得守到案子了结,你母亲入土为安,才好回宫奉职。”枕上的女皇语声慈爱,“回去吧,别磨蹭。晚上叫阿五来。”

  张昌宗答应着,忽又噗哧一笑,低声道:“有个笑话呢,五哥上次回家,跟我抱怨说,阿追没轻没重的,弄得他浑身酸疼,只怕到今晚也缓不过劲……”

  话没说完,女皇果然哈哈笑起来。阿追也觉得好笑,又脸上发烫,愈发深埋进衾褥里装睡不敢动。

  “五哥若不适,今晚还是阿六来侍驾,好不好?”张昌宗问。女皇嗯一声,似是想了想,才道:

  “叫阿五来吧,有事和他说。你么,不嫌累就同来也好……白天你二人至少还得有一个在灵前撑着啊。”

  阿追略觉诧异。二张兄弟当中,若论姿色爱幸,明显是六郎昌宗更得宠一些。之前他就比其兄五郎偷入宫次数多,这次主动提出代兄奉御,按说女皇会乐意允准。但女皇坚持叫张易之入宫来见,那就……

  恐怕是有别的事,正经事,要和张五郎商量了。这些事上,六郎徒有美貌,没啥大用。

  张昌宗应声整衣拜别退出。女皇在枕上翻了个身,一手落到阿追腰间:

  “还装睡呢?”

  莲花六郎至少有一点长处,别人望尘莫及,就是“忠君奉圣”不怕苦也不叫累。当晚他果然又和五哥一起穿了宫奴装束进迎仙殿,精神奕奕语笑盈盈,只有略重的黑眼圈显示出他连夜缺眠还得白日守丧的苦楚。

  丝竹缭绕,曼舞轻歌,三个男侍陪着女皇饮宴调谑无所不至。欢笑间隙,女皇似漫不经意地问张易之:

  “这些天,常去你家那边打祭的官员多不多?大多是什么人?”

  “圣上恩德如天,来向先母致祭的吊客不少,开头几日最多。”张易之答道,“近日稀疏了些,也因为好多人还要去狄国老府上打祭……”

  “是么?狄家那边的吊客,我听说从来没少过呢。”女皇一笑,“如今还常到你家的人,和常去狄府的人,有什么不同么?”

  张易之苍白清峻的脸庞上浮出会意微笑:“臣兄弟二人年轻倖进,怎敢与朝廷栋梁狄国老相提并论。臣兄弟素日交往的,也以皇族贵戚为多;狄宅那边,骨鲠大臣、前代旧耆更为常见吧。”

  “只有老臣宿将,聚到狄宅打祭吊孝?”女皇追问,“太子相王的家人府臣呢?太平公主家呢?”

  阿追心里微微一震。他这才知道,二张兄弟在外面,居然还有替女皇监视这些皇亲贵戚的职责。

  “据臣所知,皇太子车驾并未去过狄府——当然也没来过臣家。相王太平公主都曾亲身致祭过一次,然后约束家人府属,甚有分寸。去狄宅较多的,只有邵王,大概是他奉敕查案的缘故。”

  张易之说到“邵王”,忍不住向阿追瞟了一眼,显然知道邵王重润很快要成为阿追的姐夫了。张昌宗更直接举杯笑道:

  “圣上恩宠至深,我兄弟俩是不是该向阿追恭贺一杯?”

  女皇笑得象朵绽开了千蕊万瓣的菊花。阿追也双手端起银酒杯,应道:

  “阿追实在承受不起。不若我三人同为神皇上寿吧?”

  阿姐的婚聘,他至今想起来仍有眩晕和不确定感。女皇是当着他的面指定修多罗为下下代皇后的,笼络示宠之意再明显不过。但阿追始终无法为这一桩婚事欢欣鼓舞,他总觉得……太过分了,生受不起,恐怕是祸非福。

  后来他听说二张兄弟的外甥女,也要嫁给邵王重润的庶长兄重福,立为正妃,心里稍稍安慰了些。那虽然远不能与邵王妃的封位相提并论,毕竟是亲兄弟妯娌,可以让修多罗的猝然出现显得不那么突兀孤单。女皇对身边男侍的盛宠殊恩,也不只给阿追一人,似乎好受点。

  “阿追那个姐姐,你俩见过没?”女皇刚向二张兄弟问出口,便拍手笑道,“咳,人老了这记性!刚想起来,阿追禀报过,那小娘子向阿六动过刀子呢,是不是?”

  她始终把那场惊险搏斗当笑话趣事。张昌宗自也凑趣,拍着胸口道:“那回真是吓死阿六了,阿追他姐姐真好体格精神!瞧着身手比殿前武士都高明,就拿着刀子这么一托一转——”

  六郎绘声绘色描述一番,还有五郎在旁含笑补充提点,兄弟俩引逗着老阿婆大笑一场。笑够了,女皇才又平静询问:

  “阿五,你是听谁说的邵王婚事?”

  邵王重润要娶杨氏修多罗,如今还只是女皇口敕,朝廷有司并未公布出制。其实上官婉儿已经拟好制书稿,也当着阿追的面读给女皇听过,但女皇不知为什么,命“先压一压”,没着急画日发制。阿追自己估量,可能女皇对这桩指婚,也还抱有疑虑,没最后决定。但宫外消息已经疯传成这样,她未必高兴。

  张易之微笑答道:“来我家上祭的皇家命妇也不少,娘子们日常闲谈,阿五总能听到些风声。”

  “是吗?她们在议论阿追姐姐呐?”女皇追问,“都议论她些什么?”

  “娘子们说,这杨氏小娘子为人十分——谨慎。上官尚宫把她送到本家居住待嫁,好多耳长的贵家娘子赶着上门去拜望庆贺,杨小娘子谁也不见,只命她嫡母出门谢客,贺礼也不肯收。这么多天了,好象还没一人见过那杨小娘子的真容,也不知是怎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堪配邵王。”张易之说着,又瞥一眼阿追,“听说小娘子和阿追是双生姐弟?那必定确实貌如天仙了。”

  这话是不是恭维,阿追不确定。或许张易之是在明赞暗讽、中伤谗诋他姐弟二人,可阿追实在听不出来。

  自从三年前他被选入太平公主府,又确定要进宫侍奉神皇,他耳朵里就灌满了对二张兄弟的种种可怕形容。无论是太平公主上官婉儿,还是高戬等府属官家下人,甚至他自己的阿姐,全都不断在说这兄弟二人有多么阴险狡诈、横行霸道、凉薄残忍。他们以色事主,恃仗女皇宠爱,日日贪财弄权、把持朝政人事、安插心腹耳目、打击异已直臣,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气焰之盛,连武李诸王太平公主都不敢稍有拂逆。

  阿追是被送来与二张兄弟争宠的,所有人都警告他,二张必会想法陷害除掉他。刚开始似乎也确实是这样,特别是“七宝帐”丢失后,阿追已笃定自己遭了二张毒手,但……

  但案子很快查清,那是侍郎府下人作贼,二张兄弟好象真的不知情。

  不仅如此,阿追在女皇闱内也有好些日子了。女皇退朝回寝殿后,和他几乎形影不离,见人说话都不命他回避。这些天来,阿追有种感觉,张易之张昌宗并不主动向女皇“进谗言”说谁的坏话。背后提到什么人,特别是武李诸王公主,他兄弟俩总以褒扬为主,听上去还挺温厚诚恳的。

  在女皇驾前肯大胆褒贬朝中人物的,第一是太平公主,第二是上官婉儿,第三才轮得到张昌宗——女皇还给了六郎一个“嘴快心直”的评语,他不过是对事抱怨几句,有话直说而已。在阿追看来,张昌宗的抱怨,女皇也不太放在心上。

  事涉朝臣政务,女皇更愿意和五郎易之议论议论,而张易之发言比他六弟谨慎中肯得多。总而言之,迎仙殿内,并不是阿追之前想象的那种群小谄媚进谗、主上昏愦偏信的情形。单看日常起居言语,女皇身边还挺……和睦平静的。

  连女皇提到二张生母臧夫人一案,张易之也没什么激动表示,只张昌宗红了眼圈低头不语。女皇问他兄弟:

  “邵王查的案子、下的判断,你们以为如何?就此结案,能信服么?”

  “查案那几日,邵王长住臣家中。诸般作为,臣兄弟二人都看在眼里,十分感激皇孙费心尽力。”张易之答道,“案卷判断,唯伏听圣上作主。臣兄弟先母在天之灵,亦深谢神皇大恩。”

  “你这什么都没说啊,”女皇笑起来,“阿淳推定武承嗣鬼魂杀人,主要根据是李迥秀的口供。李迥秀案发之后,一直和你兄弟俩同处一宅,想必阿五你也背着邵王,细细问过李迥秀当夜情形了?你觉得可信么?”

  张易之犹豫着,瞄一眼自己弟弟,才道:

  “李侍郎自那夜饮酒过度,神智身体一直不好,时晕时醒,也难得说几句整话。他既向邵王供述见到故魏王影魂,那就听他的吧……皇家婚典在即,能早日了结先母一案,不致冲撞神都喜庆,也是我兄弟的心愿。”

  他并不深信这一案的结论,但也同意暂时不追查下去了,算是“深识大体”。女皇点点头,命:

  “阿追,你去把那匣子拿走,送到后面内库去封存吧。”

  “那匣子”就放在寝阁内供放花瓶的长案上,是个黑漆螺钿匣,匣内有条手巾,手巾里裹着一颗花鸟纹鎏金银香囊,囊壁上还沾着狄仁杰的焦黑血肉。

  自那日上官婉儿送来这两案证物,女皇就命装匣一直放在案上,让她一抬头就能瞧见。阿追后来又提出把香囊清洗干净,女皇也不允准他除掉“嵇侍中血”。如今却带命他把香囊送走封存入库了,看样子,这两桩奇案,是真的了结掉了吧?

  阿追应喏着去办好了差使,剩下一夜无话。次日清晨,二张兄弟依前路悄然出宫回家,继续去为母丁忧守孝。上官婉儿来奉迎女皇出前殿坐朝,阿追送出院门外,眼见车辇消失在御路上,自己刚要回殿,忽看到有人向他招手。

  招手的是经常跟从上官婉儿的一个小女官,阿追叫不出她名字,但知她是上官婉儿心腹。这女官引着他分花拂柳,一径走到迎仙殿花园东角门处。一丛修竹之后,有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开腔:

  “杨供奉安好?”

  这声音有点熟……阿追心思转了几圈,才忆起是什么场合听过,忙拜倒行礼:

  “太子妃万福,小人罪该万死。”

  竹丛后的女子身影居然也跪下来,声气柔和温懦:

  “妾不敢当。杨供奉是神皇身边侍人,替我等晚辈尽孝尽忠,储君与妾皆感激不尽。犬子又有幸,将与令姐结缡,那是我家前世修来的福份,合宫荣宠。以后杨供奉与我一家更是亲密,还请不要见外。时机紧迫,妾今冒险来求见,只为一事——杨供奉可知令姐现在何处?”

  “什么?”阿追脱口而出,“现在何处?不是——回家待嫁了么?”

  “原来杨供奉也不知道?唉,那日上官尚官送令姐回祖宅当晚,令姐就……不知去向。我们怕神皇焦心、朝廷失了体面,一直瞒着不敢泄漏消息。找了几天,实在找不到,妾只能来向杨供奉你打听消息。贵府上在神都,有没有什么隐秘房舍,或相厚寺观,令姐可能暂时避住过去的?”

  “没有啊……我姐弟生下来就和阿娘一起在内教坊,后来……我叔父家,太子妃你们已经派人去找了吧?”阿追又焦虑又关切。

  “那是自然,头一个找的就是令叔家宅……唉。太平公主都已经派人去嵩山峻极庵了。也不知道这消息还能瞒多久——还请杨供奉先别告知神皇。圣上年迈,万一……我们就更罪无可恕。”

  阿追连声答应,还想进一步细问,却听韦妃又道:

  “请杨供奉千万放宽心,东宫和太平公主府都已全力去寻找令姐。犬子与令姐天生合有姻缘之份,才能得神皇指婚,我全家都翘首期盼早日接令姐回来,为小夫妻俩风光成礼。妾心内已视令姐如同我亲生女儿一般……”

  她絮絮叨叨,只是诉说东宫有多重视喜欢修多罗,多么渴盼她早日迎娶她立妃。阿追则主要担心阿姐的安危,又不敢随便打断太子妃说话,听了半日,突然猛醒:

  韦妃说了这么多,如此努力地作戏,其实只为了证明一点:

  修多罗失踪,并不是东宫所为。请阿追不要误会迁怒于他一家,更不要为此在女皇枕边说些什么不利于太子的话。

  至于他们要迎入家门的儿妇是死是活、身在何方,他们……并不真的在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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