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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向盘上摊开着十多页a4纸,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的字符猛地看上去让人不免有些眼晕。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着纸张的边缘,等这一张看完了,就飞快地翻过去。
周沙坐在副驾驶上喝豆浆。昨晚他才从隔壁的凤凰市回来,回家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就起来接着出现场,现在整个人都是慢半拍的。
车厢里一时没人说话,只有豆浆流过喉咙发出的咕嘟咕嘟声。
过了一会儿,后面车门被人打开,陈佳期从一侧坐了上来,递过来两个牛皮纸袋子,还热乎乎的,上面印着一个家喻户晓的老爷爷。
“谢谢。”肃海接过了,暂时先放在一旁。
“谢了啊。”周沙倒是不客气,伸手拿出一个汉堡,撕开包装纸就往嘴里送,还嘟囔着,“这汉
堡现在都这么迷你了啊,早知道要两个……”
陈佳期指了指他面前的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袋喝完的豆浆,一个包裹煎饼果子的纸袋和一个便利饭团的包装袋,“你吃得也太多了。”
“补充能量。”周沙不以为然。
肃海把十几页资料看了一遍,从置物格里拿了个小夹子夹上,放到一边,从纸袋里拿出咖啡来。滚烫的温度透过褶皱的杯沿到达手心,很快就熨帖了一整晚疲惫的精神。
他啜饮了一小口,任由热度在他口腔里肆虐,“趁这个时间,周沙,你总结一下你这两天的走访结果。”
“好的。”周沙吞下最后一口汉堡,把包装纸揉成一团,扔进塑料袋里,“死者叫余凤珊,籍贯y省,今年三十岁,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以后就顺势留在了凤凰市,目前是一家装修公司的出纳。死者有一个感情稳定的男朋友,名叫郑伟,是个软件工程师。两个人年初相识,很快就确定了恋爱关系。但由于郑伟的公司位于开发区,距离市区很远,并且公司配有员工宿舍,所以两个人不住在一起。据邻居说,两人关系很好,平时也没有怎么吵过架,虽然恋爱时间不长,但已经见过了双方父母,婚期也定在年底,总体来说是比较让人羡慕的一对。”
他说得有些口渴,便拿出咖啡喝了一口,被烫的倒抽冷气,“副队,你是怎么喝下去的啊,这温度,简直就是酷刑。”
“让它先凉一会儿,你继续说。”
周沙只好把盖子打开,希望它能凉的快点儿,“事发的前一天晚上正好是星期天,死者和郑伟约会回来,具体过程我就不说了,反正不是我们这些单身狗该听的。总之,据郑伟说,他们约好了下周三一起去看房子,当时死者的兴致非常高,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之后他把死者送回家,自己也回到了公司宿舍。因为平时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所以他们一般会在晚上视频通话,周一晚上郑伟就发现死者的电话没人接听,当时以为是死者有什么事情没顾得上,他也没太在意。结果周二一整天死者都处于失联状态,郑伟这才忍不住在下班后去了死者的家里,发现死者已经遇害。”
“跟我们之前接手的案子类似,死者身中六刀,左臂两刀,胸部一刀,腹部一刀,左腿两刀,都是划伤,伤口很深,血流了一地。然而最终的死亡原因是上吊——死者用一根皮带,把自己吊死在了客厅的吊灯下面。”
他说完,长舒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间,“据公司同事和邻居说,死者性格温和,属于见到老太太摔倒了都会去扶的那种姑娘,所以从来没和人结怨。也不存在什么非要自杀的原因——身体健康,事业顺利,爱情美满。”
陈佳期咬了咬嘴唇,一想到死者的死状不由丧失了胃口,把吃了一半的汉堡又重新包上,“怎么会自杀呢,就算真的是……谁会在自杀前还这么折磨自己呀。”
“是啊,太惨了。”周沙的脑海里还留存着案发现场的照片,一地鲜血,因为接触空气久了而氧化变暗,粘稠又散发着令人不安的腥味,尸体就悬在血迹的上方,像被审判一般,全身的伤口都凝结了,变成一道道狰狞的裂痕。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肃海放下了自己的咖啡,打开车门,“还有这个等着我们处理呢。”
***
今天是吕心蕙的葬礼。
吕心蕙生前是尽欢娱乐旗下的练习生,两个月前通过线上选秀“国民偶像”脱颖而出,跟其他十二名女孩一起签了约。
按照公司计划,将在夏天结束之前,把这十三名女孩以组合的形式向大众推出。然而这名年仅十九岁的少女,还没等到美梦实现,没踏上鲜花和掌声铺就的舞台,就已经先一步躺在了冷冰冰的玻璃棺材里。
由于吕心蕙甜美可人的外表,在选秀期间积攒了不少人气,也吸引了一些粉丝,这次的葬礼举办得相对隆重一些。外场来了几个记者,扛着摄像器材,举着话筒,在一张桌子前面登记信息。到场的粉丝大多数是男性,抱着花束,站得相对较远。他们穿着匆忙赶工出来的黑色应援服,上面印着吕心蕙的q版小人,闭着眼睛躺在洁白绵软的云朵上,她的身后一双翅膀正在逐渐显现。
“吕心蕙她们这个组合主要面向男性粉丝,”三个人排在队伍里等待进场,陈佳期便说,“有点像日本akb48那种,走偶像养成路线。她在同期的几个练习生里,算是中游成绩,线上选举第五名,两次月度投票也都在五六名。”
“投票?”周沙不解,“不是还没出道吗,怎么就有投票了?”
“公司会每月公布一次她们练习生的视频,然后让粉丝选出当月人气最高的前三名,最后综合几次投票来确定这些姑娘在团队里的位置,也是一种变相预热吧。”
周沙对现今的娱乐行业的激烈竞争感到有些害怕,“连预备役都这么辛苦啊?”
“嗯,所以她们压力都很大啊……”陈佳期说着,忽然灵光一现,“等等,会不会是这样……吕心蕙因为长期处于高压环境下,心理出现了问题,有了自残行为,但是因为算是半个公众人物,没有及时就医,问题就越来越严重,最后演变成了自杀?”
周沙像是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她,“验尸那天你没在?哪个姑娘自残往脸上划刀子呢?何况她还是个偶像。”
“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这种自杀方式忽然风靡起来。”肃海说,“她是目前发现的第三个同类型死者,这绝对不是巧合。”
很快队伍就排到了他们,负责登记来客的姑娘大概是吕心蕙的亲属,神情非常低落,机械地把笔递了过去。肃海推拒了,从衬衣口袋里取出警*官*证在她面前停了停,“不好意思,公务。”
姑娘脸上露出些想要阻拦的神情,嘴张了张,却把冷冰冰的话咽了下去,对身边的人交代了些什么后,扔下笔,对他们说,“你们跟我过来,从这边走。”
姑娘带他们绕了一圈,从侧门进入了灵堂。一路上边走边说,“你们先什么都不要问,等葬礼结束之后我带你们去找姨父。他这两天伤心过度,还要强打精神应付这些事儿,你们最好不要打扰他太久,他身体撑不住。”
“嗯。”肃海应了。
周沙撇撇嘴,小声道,“我们这样,还不是为了让死者走的明白?合着现在成讨嫌的了?”
陈佳期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别说了。
灵堂布置的十分肃穆,一片白色的绸子仿佛隔开了外面那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只余沉寂的哀痛在几十平米的空间里不断盘旋。吕心蕙就躺在灵堂正中的玻璃棺木里,她穿着一身雪白的婚纱,长长的直到脚面,银色的尖头高跟鞋上点缀着一颗小小的珍珠,在灯光的照耀下,正反射着温润的光。白色的丝质手套也拉到了手肘,两手在腹间交握,那里还放了一束盛开的蓝色马蹄莲。
按照案情描述,吕心蕙生前身中八刀,其中有一刀从脸上划过,原本甜美娇俏的小姑娘,因为半边脸上多了一道狰狞的伤口,让人忍不住从心里生起一股冷意来。
吕心蕙的母亲不知道哭了多久,这会儿连声音也没了,只是无声地抽泣着,父亲木然地站在一边,仿佛已经跟这个世界剥离,连眨眼都很迟钝。为了今天能体面地送走女儿,他的外表虽然经过了打理,但仍旧遮掩不住一股悲凉绝望的气息。
“唉……”陈佳期身为女性,更容易被这种场景触动,没看两眼便别过了头去,“诶?”她略往前凑了凑,此时送葬的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在不算太大的灵堂里摩肩接踵,视线被前面的人挡住了一半。
她拽了拽周沙的袖子,让他靠近一点,小声说,“那是沈小姐吗?”
“嗯?”
“就那个呀,”她悄悄地指了一下,“站在前面的几排,穿黑色裙子的那个。”
周沙还没看见,肃海就已经条件反射般地转过了头,在人群中锁定了那个侧影。她今天穿了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连衣裙,蕾丝边翻出的衣领包裹着她洁白修长的脖颈,束腰也是暗沉的颜色,垂下两条绑带在身侧随着她摆动,裙摆有点大,垂坠着像反方向生长的花,柔软又安静。
她扎起了头发,除了颈间的一颗珍珠,身上再没有其他饰品。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抬起头,朝这边望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肃海急忙移开了视线,就没看到她唇边扬起的小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