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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听得这尖利嘲讽，心头仿佛缓缓涌上一股冷流。

　　是。他其实不爱母后。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天性中带出的冷漠；还是自他的残疾之相显露，母后放弃了他开始拉拢八弟；还是知晓她既不温柔也不善良，一手策划了元后母子之死；亦或是发现了她与眼前之人的……私情呢？

　　母后根本也不爱他啊。她爱的只有父皇，所以算不上父皇“儿子”的自己，是她毕生的耻辱。皇帝默然看着因悲愤已然狂乱的女人：这个人亦不爱小九。

　　所以在这随时会择人而噬的深深宫廷，他与小九只能紧紧相拥，互为慰藉。

　　正如两条小鱼，相濡以沫，相煦以湿。

　　“姐姐那般聪慧，又为何那般固执，竟看不透柏戎河只爱李恬如。”她喃喃自语，复而缓缓摇头嗤笑，“他也不爱李恬如，他只爱自己的故作深情罢了……他这种男人，也配得到姐姐的痴心吗？”

　　皇帝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瞬，不久前才受过伤的心口依旧丝丝缕缕地疼着，他对着神色寥落的女人缓缓重复了一遍。

　　“若太妃归还圣母皇太后的遗骨，再告知朕安乐亲王的下落，朕可以赦免你欺瞒于朕的罪过。”

　　女子咯咯笑了起来，笑容怨毒。

　　“所以陛下的意思，心头血是本宫要自己去取喽？”华灵止住笑声，突然猛然挥手，静立在四周的女子眼瞳之中红芒一闪，闪电一般围扑上来。

　　“我听闻陛下已经有幸得了麟儿。既然这般，我也不算断了玉娴姐姐的血脉。虽然陛下同姐姐并不像，但毕竟是她的儿子。”华灵将嫩柳叶悬在唇间，关切问道，“在死之前，有什么要说的吗？”

　　“蛊毒。”皇帝直视着她手指间的柳叶，翠色的叶脉上爬着一只青色的小虫。不足黄豆大小的虫子，却让他觉得危险。

　　华灵掩口轻笑，“本宫可是南疆的女儿。陛下你不知道吗，每一个南疆的女子都在身体之中携带自己精心饲养的蛊虫，带着南疆的使命来到他国。”

　　她选中那远枝上的女孩儿，并非只因为她容貌不错，而是她养的身内蛊是傀儡子，可以操控神志，甚至可以令受控者引颈受戮。

　　对于不忍心真正了结姐姐的儿子的她来说，这种蛊，真是再好不过了。

　　“当年四弟，七弟，八弟之死，亦是你做的。”皇帝已经并非疑问，而是冷冷的陈述。他无需回忆，那个在天际烧满红霞的傍晚，八弟的血沾在他的胸口之上，艳红的液体滚热又烧燎。

　　“是。”女人婉转一笑，布满烧伤的面容狰狞骇人，“是我做的又如何？皇长子已死，二皇子实在平庸。四皇子，七皇子倒是资质不错——我怎么能让资质和性情都不错的孩子活下来，妨碍到我的九皇子呢？”

　　她说的风轻云淡，目光幽远地飘向天宇的孤星之上。

　　今夜乌云蔽月，唯有紫微星依旧璀璨。

　　“那八弟呢？他还那么小。”虽然心酸，但他从来都未嫉恨过八弟，那样一个软软小小的人，虽然还是有些怕他，却也总是会羞涩地看着他。

　　“八皇子么，本宫也不知道啊。”华灵定定地看着他，诡秘地扬起唇角，“怪只怪他为何总是前来纠缠你们母子，不知死活。这样碍眼的东西……本宫也想除之后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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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朕喝下的，又是什么。”皇帝回想起那喋血的一夜，八弟倒在他的怀中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他为这孩子灌下牛乳，催吐丸，但他还是死在了太医赶来的途中。四弟，七弟虽得到救治，却也无力回天。

　　替他饮了一口那杯蜜水的，是明玄，而明玄至今都不肯对他说自己的遭遇。

　　他此生亏欠了明玄太多。

　　华灵幽幽道：“是了。分明最大的威胁便是你，但你却是玉娴姐姐唯一的孩子，”她冷笑一声，“连他都喜欢你，一定要护着你。”皇帝突然明白，“他”便是小九。

　　华灵心怀叵测，穷凶极恶。但至少，小九还是那个温暖过他的孩子。

　　“陛下知道是哪种喜欢吗？”她哼了一声，“其他的杯子里，都是毒药，唯独你，是一味特殊的‘桃花笑’。你天生的好命，做不成帝王，也可以做王后啊。以后暮暮朝朝，当真可以长相厮守呢。”

　　皇帝的心狂跳起来，第一次升腾起雷霆般的暴戾怒意，竟生生逼退了没有神志的美人们。

　　“放肆！你是小九的母亲！”这般下作的药，他何必让明玄饮下去，难怪这么多年他都不肯成亲，是他害了明玄。

　　这种药，他自己喝了又有什么呢，他——本来就是个不伦不类的怪物啊。

　　华灵被他的气势险些逼出一口血来，面色微变，她忙抓紧了手腕上的一只小囊，感受着其中鳞片的凉滑，许久才轻声道，“现在你很痛苦吗?你可知当年她的尸身悬在我面前，我又有多么痛苦吗？我连她都没有了，又何必要这沧澜呢？”

　　冷宫深深，那么多单薄寒凉的日夜，一针一线走在锦缎上，她慢慢学会绣的并蒂花双生莲，从不是要给那个冷酷无情的男人，而是给灯下温柔握住她的手的教习者。

　　姐姐真的好温柔……那种温柔，自小生在将孩子做蛊虫培养的南疆宫廷中的皇女从未见过，就此深深沉沦。

　　她想要带姐姐去看山与海，让她知道女子的世界不仅仅是院落中的一角天空。

　　姐姐对敌人残忍或虚伪又如何，对她加以利用又如何——生生死死，姐姐最终也没有离开她。

　　到后来她几乎疯了，甚至只想带她逃离。但那个连心都没有的男人的几句“蛇蝎心肠”的斥责，便让她珍视的姐姐自缢在房梁之上。

　　穿着绣鞋的一双脚就在她的目前摇晃着，她死死捏着已经泛黄的并蒂花绣帕，一切都开始土崩瓦解。

　　她早已忘了身为皇女的使命，可命运却不愿放过她们。她分明什么都放弃了，却连一丝希望都换不回来。

　　这份于世俗叛离的依恋，就是罪恶的吗？

　　“小九在哪里？”皇帝不复平静，冷声逼问。

　　“谁知道呢。”华灵轻慢道，缓缓吹响了竹叶。

　　女子的声音像是从天边飘来，“您知道您的弱点是什么吗？除了对自己的母亲冷酷无比，无论对谁都柔软的过分，这可不是为君之道——”

　　她突然顿住了。皇帝手中的铁扇扇骨割开了一个女子的喉咙，鲜红的一道血线喷涌到石板之上；而那双暗紫色的眼睛似乎更深了，化作一个没有任何情感的旋涡，所有的光都泯灭在其中，呈现出一种近乎妖邪的重紫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