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Ⅵ.星月古冢

归藏图:引渡人 郭敖 23907 2022-05-06 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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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Ⅵ 星月古冢

  这混沌的浓雾在我们身边一缕一缕地游走着,细若游丝,我们分辨不出是船舶在走,还是雾霭在不停地环绕着我们。伸出手掌雾霭便萦绕在指尖,仿佛这薄雾有生命一般,一层层的薄雾层叠在一起,遮掩了视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伯伦看了看他手上那块老式的上海牌手表,这是他死去多年的老伴凭票购换的一件生日礼物,那块手表竟然静止不动了,这几十年来虽然陆续地停过几次,至少最近两年从来都没有停转过。张伯伦敲了敲表面,以为又出现了老毛病,他的举动引起了福冈亚美和九爷的注意,纷纷看向自己的腕表。这一看忍不住惊慌失措,福冈亚美的百达翡丽和九爷的军工手表都静止不动了,腕表的时间都停留在同一时刻:0点6分18秒。

  “这意味着什么?”九爷脸上一股阴霾,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没有明说,鬼都知道这个点肯定不是手表下班休息了,看到这个数字,张伯伦、福冈亚美都陷入了沉默,这个恐怖的数字!我们反而希望我们想到的不是同一件事情,更希望我们都想错了。

  “0.618是宇宙的黄金分割点?”苏茉莉说。

  “这是一组诡异的数字,无处不在,被誉为完美终结者的数列,这组极为神秘的数字由数学家毕达哥拉斯于2500年前发现的。从宇宙大爆炸那一刻起,与毁灭相关的任何数据都无形中遵循着这一数列,古希腊帕特农神庙、金字塔、巴黎圣母院、万里长城、狮身人面像、秦始皇兵马俑、埃菲尔铁塔、联合国大楼、故宫……它们的垂直线与水平线之间不谋而合地无不遵循着1比0.618的比例,也是人类的五官、植物的叶脉、甚至达·芬奇的画作蒙娜丽莎的微笑,维纳斯、鲁班、莫扎特、贝多芬等等相关的杰出文艺作品的黄金比例。可是也引燃了诸多战火之源,像刀剑的铸造,汽车、飞机、炮弹、核弹的制造上都暗合了这一黄金分割比例。可是近几个世纪以来,对这组数字知道得越多反而越感到迷茫,感到恐惧,这组数字几乎已经成为死亡的基因密码。”张伯伦说。

  “这么美妙的数字为什么跟死亡息息相关?”苏茉莉百思不得其解地问。

  我说:“19世纪初,第一批步枪的尺寸便以0.618的比例进行大规模的改造,子弹、炮弹、导弹的飞行轨迹也完美地契合了这一黄金比例。1974年3月随着兵马俑的出土,进一步印证了春秋战国时期直至秦朝的战术布阵、盔甲、兵器都遵循着这黄金规律,数千年来无处不在。引起全世界轰动的成吉思汗的蒙古骑兵,以草原之狮著称,军戎和骑械装备均以黄金分割率打造。彪悍勇猛、残忍诡谲以及骑兵的机动性能,无处不将黄金分割比例运用到极致,才得以横扫席卷欧亚大陆。从战术、防御、兵器到推动科技的变革中,战争史上所有以少胜多的战役,皆以黄金比例点攻破的防线。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这一黄金比例战队简直决定了改变世界的格局,同样的模式跨越了地域、时间,拿破仑兵败于莫斯科的这一黄金分割线上,同样,在1941年6月22日,希特勒率领的德军也败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在第26个月的时间线上,开始由盛而衰。这一神秘的数字决定了地点、时空、宿命甚至成败的分割线,也是每次世界改变的节点,从冷兵器、蒸汽时代、电力时代到信息时代的每个时代的临界点上,都会准确无误地用0.618的数列计算出来,而每次的革新就意味着毁灭和死亡。”

  张伯伦在深思,苏茉莉继续追问:“在艺术、建筑的领域我们有目共睹,在战争史上还真是第一次听说。黄金分割点是物极必反、由盛转衰的临界点,本属于自然的变数,如果说3.141592是万物生命的启始,那么0.618就是万物的终结?”

  “三生万物,终归于圆,周而复始,它的临界点即是生,又是死,既是一切的开始,又是一切的终点。”我问胖三,“明白吗?”

  “不明白!”胖三捋起袖子说,“这关我屁事,什么生生死死的密码我管不着,我就知道再困在这几天,生就不关我的事儿了,老子肯定就饿死了。”

  “我们或许也位于赤道的黄金分割线上,在黄金分割的时间点里,才会遭遇到这种时光假死的现象。一定是某种磁场的干扰,在百慕大三角洲、罗布泊等地点,在这一赤道线上的黄金分割点里,经常会遭遇到这样的事情,迷雾只是结合了蜀地特殊的地貌和气候造成的假象。”张伯伦根据我们的遭遇,猜测地分析说,“离开这里一定要先找到这一地域的黄金分割线,只要偏离了这一航道,就能走出这片迷雾。”

  “这里别说路,连鬼都看不到,怎么走?”胖三气馁地说。

  “路不一定是要用眼睛看的,而是感觉。”张伯伦说。

  我们闭上眼睛感受这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心平气和地去感受,突然那婴儿啼哭般的尖叫声停止了,我们在一片死寂中,没有风,除了呻吟和呼吸声,没有任何的动静。四周凝结着阴冷的空气,我们感到寒冷,这是好事儿,至少在这生死的临界点上,我们还有感觉,还活着。

  灰蒙蒙的雾霭中,突然感觉有一些强光照射,穿透了薄雾。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我再次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依然能感受到一丝光亮的差异,甚至能感觉有一缕微风。我、苏茉莉和张伯伦同时指向了光亮的方向,睁开眼睛惊喜地发现,我们指着的是同一个方向。

  船只转舵45°继续前行。过了一会儿光源果然越来越亮,一缕一缕的晨光穿透了层层薄雾,犹如云松的枝丫,井然有序,随着薄雾散去。我们发现这雾霭竟然是血红色,像层叠的红珊瑚一样笼罩着我们来时的路。回头去看我们所经之处,一团血红色的雾霭围绕着几座群山,呈现出蜿蜒的米字形,峰峦起伏,错落有致,水面上云雾缭绕,峰顶阴云密布,在迷雾深处是一望无际的灰色,与山峰衔接一线,插入云霄,与天际混为一色。

  我们感慨着这神秘的大自然的同时,船只已经重新驶向深山的河渠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崖壁上长得像人脸的藤蔓静谧地攀附在岩石上。

  我们突然感到有些不对劲儿,这里很安静,正是因为太安静了,除了这些藤蔓,这里鱼群、鸟兽的踪影都没有,甚至看不到其他任何植物。

  一个水手突然尖叫了一声说:“它……它们在看着我们。”

  我们仔细地看着岸边岩石上的藤蔓,原来我们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些“眼睛”的视线,那些“眼睛”竟然在看着我们笑。

  胖三从怀里掏出那两把偷来的手枪,骂骂咧咧地说:“我们竟然被一群植物跟踪了,这事儿说出去,你们不怕丢人,我都害臊!”

  两声响亮的枪声萦绕在山谷间,胖三冲着崖壁上的“脸”射了几枪,几株藤蔓立即被子弹打烂,绿汁溅在了岩石上,有一枪打在了藤蔓的枝藤上,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传来,就像婴儿在哭。

  “这……这是……”张伯伦对所有的生物都了如指掌,看到此情景,似乎想起了什么,“这是鬼蔓藤。”

  “鬼蔓藤!是什么玩意儿?”胖三睁大了眼睛问。

  “鬼蔓藤又叫食人藤,上古绝迹的一种植物,生长在幽暗之地,花蕊像眼睛,面若狐狸,最早出现在《山海经》中,注解其音如婴儿,是食人噬血尸藤。据说与龙、蛟、蝮、蛇、虺等同族,花有剧毒,果实可入药。”张伯伦兴奋地说。

  这是重大的医学发现,如果这次带回去一些食人藤,一定能攻克不少医学上的难题,此时他完全忽略了众人恐惧的目光。

  胖三双目如炬,握紧了手里的枪,看着岩石上的那些厉鬼勾魂般的“眼睛”和藤蔓,说:“这植物长得不像个善茬,等会儿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福冈亚美和九爷同时注意到了胖三手里的枪,暗自吃惊,心有忌惮,在这种场合下看在胖三还有利用价值的份儿上,没好意思直接挑明,私下里让手下的人去清点武器。此时作为命运的舵手,他们要掌控局面和话语权,而枪是这扭转局面的硬道理。

  我们所处的位置确实磁场异常,电子类的工具全部失灵,这些磁场一部分来自食人藤的叫声,类似于蝙蝠体内的弱磁场感应,不同的是这些食人藤的磁场功率高于蝙蝠数千数万倍,甚至可以扰人心志。食人藤长得像眼睛的花蕊,实际上是看不到我们的,而是借助空气和水波的震动来确认我们的方向。

  我们减缓了行船的速度,那些勾魂的食人藤果然变得迟缓。

  船头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一个船手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一屁股跌坐在甲板上,一脸惊恐,吞吞吐吐地指着船头,说:“鬼、有鬼!”

  众人一起跑向船头,前面河渠的两座崖壁被两只粗壮的藤蔓连接在一起,藤蔓缭绕地锁住几个人的裤腿,几具尸体腾空悬吊在我们的前方。这几具尸体我们都认识,他们是跟随着我们前来的船夫和九爷的兄弟们,他们在迷雾中跌入水中不见了踪影,转瞬间就吊挂在我们前进的方向,他们的尸体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们在心里默默祷告遇难的同志得以安息。莫非是这些食人藤故意把他们悬挂在这里,向我们炫耀这是他们的战利品?

  “不应该,这些植物绝对不属于灵长类,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张伯伦分析说。

  哪怕是我们误闯了这食人藤的老巢,偶然碰到这一幕,这也实在说不通啊,不要说这些食人花有毒,极其危险,即使是普通的藤蔓,这两座山峦之间有数百丈宽,山涧之间斧削四壁,找不到着力点根本无处下脚,谁又能跨过深水、山涧将这几具尸体悬挂上去的呢?

  我们努力地避开这些食人藤,看着他们的尸体被吊挂在悬崖上,尽量把行船的路线靠近空白的岩石处,绕开藤蔓的涉猎范围。

  一个枯瘦如柴的船夫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看着眼前的一切,完全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抠了一坨眼屎,揉了揉眼睛问:“我们在逃避什么?”

  九爷看着远方,感慨地说:“逃避死神。”

  枯瘦如柴的船夫差点儿笑场,猛然间抬头看到崖壁上空悬着的尸体,笑容僵持住了。

  九爷反手一个大耳刮子“啪”的一声抽在了船夫的脸上,问:“疼吗?”

  船夫本来就骨瘦嶙峋,被这一耳光抽得差点儿散了架,捂着半边红肿的脸,眼眶里含着泪花,委屈地点头说:“疼!”

  九爷安抚地说:“没事,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九爷以心狠手辣著称,这巴掌一点儿没含糊,船夫晃了晃下巴,从嘴里掏出来一颗带血的牙齿,目瞪口呆地看向远方。

  船舶驶入连绵的弯道中,水域穿过一处洞穴突然变得狭窄,水流湍急,整个水域被笼罩在狰狞的阴影里,船只随着水流被冲出峡谷。一阵剧烈的晃动,我们抱紧了身边的缆绳,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跌跌撞撞地平息下来。站起身看到广阔无垠的水域汇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内陆湖泊,四周起伏的山峦环绕。一阵轰鸣声从前方传来,一挂瀑布从万丈的悬崖上飞流直下,耸入云端,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这瀑布仿佛从云霄上飞泻而下,喧声如雷,淹没了机舱里的马达声,水面上烟雾缭绕,散珠细雾的水花扑面而来,打湿了衣襟。

  在咆哮的水流声中完全听不到对方的声音,怕船只被卷入瀑布的漩流中,我们比画着手势绕过瀑布。

  这灰色的岩石仿佛枯木一般,被惊涛骇浪反复地拍打洗刷着,我们的船只逆浪而行。

  突然有人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瞠目结舌地说:“这……这是什么?”

  众人抬头,在我们头顶上是一颗古树,硕大的枝干依偎着连绵的山脉,枝干虬曲苍劲,拏云攫石,枝叶参天,袅袅白云萦绕在枝丫之间。云雾缭绕,根本无法看到树梢,瀑布流经它的枝干,方圆数十公里都在它的树荫下。这样的一颗古树历经数万年甚至百万年才能长成,根基直入湖底,穿山而立,已经与这湖这山连为一体,躯干和枝叶庇护着山水,山水供给着古树养分,在生存的链条下相互依存。

  这地势山环水抱,砂水有情,我们的船舶在它盘根错节处穿梭航行,根盘蒂结的纹脉环抱着整座山峦,我们只能看到这参天古树的局部,无法看到它的真面目。树根犹如盘虬卧龙,数百丈的瀑布在它脚下汇聚成河,我们如蝼蚁般攀附在它的根系旁,船只顺着溪流进入树洞中,树中别有洞天,枯藤犹如石膏一样坚硬,内部水流稍有平缓,洞内怪石嶙峋,石罅中沁出水珠,水流潺潺,风吹过洞穴,潮湿的空气迎面扑来。

  这气味夹杂着枯朽的恶臭,张伯伦建议大家戴上防毒面具。

  我们小心翼翼试探着前行,经过一番探测,这树洞里的空气四季流通,并无致命的气体,千沟万壑的洞穴内岔路多分。据我们的分析这应该是榕树的一种,独树成林,根系错综,冠盖如云,生命力极其顽强,目前所知最大的榕树也不及它的万分之一。但又不太像榕树,因为体型过于庞大,无法一睹全貌,张伯伦借过来一把军刀,在靠近岩石的地方刮出一些石屑在手指间撵动,用鼻子闻了闻断定是石灰岩,啧啧称奇。

  他扯下来一块枯槁的树皮,用刀子划了几道,伤口处竟然流淌出来像血液一样殷红的汁液,伴着一股血腥味。

  胖三像看魔术一样看着张伯伦,以为他在变戏法,看到血液从树根的伤口处流淌出来,惊愕地说:“这树是要成精啊,这是植物还是动物?还带出血的。”

  张伯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摇头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我们看到的只是这棵树的一小部分,它的根茎藏在深潭水底,这是一颗经历了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的上古龙血树。”

  “龙血树?敢情这玩意儿跟皇帝、真龙天子是把兄弟,一个祖宗呗?”胖三笑道。

  福冈亚美蔑视地看了胖三一眼,嘲弄地说:“龙血树又被称之为流血之树,是植物里寿命最长久的,如果没有干扰,在自然情况下能永远地活下去,数万年数百万年对它来说都只是时间的问题。根据《本草纲目》的记载,它是活血圣药,后人有叫它云南红药,它的汁液像血一样,叫血竭,又叫麒麟竭。”

  胖三听到这里,赶紧在身边也折了一枝,果然断裂处流淌出殷红色的汁液,胖三好奇地说:“那喝了它的血,岂不是可以长生不老?”

  “你可以喝几口尝尝味道!”福冈亚美捂着嘴笑。

  胖三狐疑地看着福冈亚美,假模假式地往嘴里塞,一个船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折断了一大枝,正要伸着舌头去舔,张伯伦听不下去了,急忙制止说:“这血竭你们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众人都看向张伯伦,张伯伦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眶说:“这龙血的汁液树脂是古人用来保藏尸体的防腐剂,是制作木乃伊、干尸的主要原料。在泰国的一些邪术里也有人用血竭做原料擦拭少女的尸体,在高度腐烂时脂肪混合着血竭成油状溢出,用白蜡烛煅烧,提炼成尸油,血竭能保留女性的纯真和体香。据说擦拭了这种尸油的人,身体能散发出魅惑的香味,在人群中哪怕只要擦肩而过,也能产生致命的吸引。有黑心的商人提取了尸油的香味,提炼成香水,经过这种邪术炼制的香水,在市场上据说一小瓶就能卖到十几万美元。”

  胖三听到十几万的时候眼睛已经发红,听到美元的时候舌头都直了,淌着口水说:“老子这回发大发了。”

  “呸!”苏茉莉不屑一顾地说:“这里重点稀缺的必要资源不是龙血竭,而是少女。”

  胖三回头一想也是,光想着钱了,忘了炼制这尸油必要因素是需要秘制的方法,得同时具备龙血竭和少女这两个条件,更何况这只是一种传说。提起来用少女炼制尸油,所有人都感到瘆得慌,嗓子眼儿里仿佛有一股油腻的东西,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透过千疮百孔的树洞,一缕一缕熹微的光线照射进来,斑驳陆离,洞穴内部仿佛迷宫一样。

  我们在洞口放了几只小船下去,组成了几个小队,用对讲机相互呼应,保持沟通不同位置的情况。水波被船只荡起涟漪,我和胖三一组从右侧深入,洞穴里的道路越走越深,光线也越来越暗,半道上有一支队伍走到了尽头,沿着原路返还。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我们依然徘徊在深不见底的洞穴中,突然间我们的对讲机和所有人都失去了联系,前方的道路越来越窄,只能容得下小木舟勉强通过。胖三打开猎鹰战术手电,在漆黑的洞穴里终于看清了身边的轮廓,我们处在一个溶洞当中,灯光照在洞壁上,竟然是光洁如玉的棕桐状石笋,在地下水的长期溶蚀下,表面有浮游生物遗留下来的沉积物。这里在千百万年前竟然是一望无际的海洋,经过流水的冲刷和间歇性风蚀,琳琅满目的都是钟乳石,犬牙状的方解石,灯光一照便散射出阴冷的蓝光。我们低着头绕过凹凸不平的石笋,再往前行,可能是空间变得狭小的缘故,空气变得有些稀薄,明显感觉到呼吸急促。

  这些千回百绕的榕洞相间不一地随机排列着,风蚀岩层的纹理和泥洼的凹地错综地组合在一起,如果不小心走散在这溶洞中,恐怕很难找到出去的路,在浅水区域可以清晰地看到枝丫,有些地方过于狭小,我们只能猫着腰踩踏着树根,靠臂力硬生生地将小木舟塞进去,然后再继续前行。

  战术手电光照在钟乳石和方解石上反射的光线刺得瞳孔生疼,眼睛散光无法聚焦,看久了便会感到眩晕,忍不住流眼泪。光线忽明忽暗,几次闭上眼睛再睁开重新聚焦,让眼睛适应洞穴里的光线,胖三划动着船桨,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儿。

  在胖三大喘息的空隙中,我们感觉木舟在剧烈地晃动,水流明显地湍急起来,胖三扶着船边说:“你别动,让我把气儿喘匀了。”

  我摊开双手,木舟在急促地继续前行,我说:“我没动!”

  我竖起耳朵,一阵刺耳的嗡鸣声传来。

  我问:“你听,什么动静?”

  这声音好像低沉的龙吟,夹杂着鬼哭狼嚎般撕裂的哀号。水流汹涌澎湃地流淌而过,凛冽的冷风吹过洞口也能发出这种动静,这沉闷的声响犹如从地心传出来的,深入到谷底,整个峡谷都为之颤动。

  湍急的水流涌出洞口,视野突然洞开,我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这洞穴的尽头竟然是一挂飞瀑,直通古树中央的深潭之中,溪水径直地落入百丈的深潭,水花四溅。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和胖三同时跃起身子抓住一脉古树的盘根,黝黑的潭水深不见底,萦绕着一层薄雾,木舟在水面上摔了个粉碎。过了良久支离破碎的木屑才从水里飘出来,胖三一脸冷汗,后脊梁骨都湿透了,庆幸自己眼疾手快,捡了一条命回来。

  我们沿着苍劲的树根攀爬,树根上的苔藓滑不溜手寸步难行。我们抱着树藤一点一点地移动,这硕大的古树内部中空,潭中又有山水,几块巨石耸立在宽阔的绿荫中,阴郁繁茂。我们直到今天才见识到什么叫一花一世界,一树一枯荣。枯藤中又长出嫩叶,嫩叶生在古树的枝丫上,一脉相承,同气连枝。我们在干涸的洞穴中稍作休息,继续试着寻找出路。

  胖三紧抓着树藤,擦了擦汗水说:“这是什么鬼地方?”

  我拨开眼前的蜘蛛网,在瀑布的另一端,似乎有一条人工搭筑的天梯,天梯依偎着树脉而建,迂回盘旋在岩石上。

  胖三一声惊呼,他手下无意识地摁在了一只头骨上,头骨早已经腐朽,几块人骨在我们身子底下被压碎,我们背后的一块木板被胖三扯了下来,我们竟然坐在一具棺材上。只是这棺材长期的腐蚀,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如果不是有尸骨散落下来,称它是一具棺材,实在太勉强了。

  “我的妈呀!”

  胖三一眼望去,这崖壁上竟然有数不清的洞穴,这些成千上万像繁星一样的洞穴遍布在这颗上古的大树上。我恍然大悟,定睛细看洞穴中竟摆放着一具或者多具悬棺,这棵巨大的古树上竟然悬挂着无数的棺材,围绕在螺旋状的天梯附近,犹如众星捧月,宛若长龙直至云霄。看着这条令人瞠目结舌的天路,这是一座葬在了古树上的墓葬群,这是诡异的葬礼习俗。据我所知,在彝族有一种古老的树葬方式,在三国时期就流传着这种古老的习俗,人死后用帛缎裹尸,葬在青松树丫上,或啄洞成穴葬于树中,或悬挂棺材于树上。这棵参天古树里足足有数万只棺材,更诡异的是,这荒山野岭的哪来这么多尸体?看尸骨的腐朽程度,少说死亡时间也在三千五百年以上了,甚至可能更早,有些严重腐蚀的尸骨,轻轻一碰便化成了飞灰,我们无意中干了这挫骨扬灰的事情,禁不住低眉折腰,拱手作揖。

  我们小心翼翼地穿过几个洞穴,有些棺椁已经破裂,让人毛骨悚然的森森白骨就露在棺材的外边,怒吼的阴风吹过,一身的鸡皮疙瘩遍布全身。这些尸骨几乎个个都透着古怪,泰然自若地躺在棺材里,姿态从容,看不出一丁点儿的痛苦,从微微张开的颌骨上甚至可以看到一丝期待的微笑。

  胖三端详着一具白骨,说:“难不成这些人都是自愿躺进棺材里的?”

  一个人兴高采烈地走进坟墓里,还面带着微笑,是一件多么诡异的事情,一万个人笑着走进坟墓,那就是一件恐怖的事情了。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没有人强迫这些人,除了洗脑、迷魂,或者早已经失传的某些邪术,让这么多人完成一个仪式,莫非这些人都是祭品,而这棵参天古树是一个祭坛?即使是一个祭坛,哪用得了这么多的祭品?如果是血祭,在几千年前的部落里,数万人的规模绝对是庞大的家族体系,又怎么可能在史书中没有留下任何的笔墨?

  胖三趴在一具骸骨上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他拿了只白骨的指关节在抠鼻屎,扑哧打了个喷嚏,惋惜地说:“可惜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女。”

  我去看他身边那具高度腐烂的骸骨,长期的氧化和雨水的侵蚀,很难分辨出盆骨是否细腻,经过仔细地辨认才能看清盆骨的轮廓,坐骨略浅而宽,耻骨联合部较低,耻骨下角略大,应该是一个女性。几乎很难辨识出年龄,根据骨骼的大小和重量,髋骨尚未融合,初步可以断定这具骸骨在十五六岁。我不禁敬佩胖三的眼力,他只用了短短不足三秒的时间,几乎一眼已经准确地辨识出这具骸骨的性别和年龄。

  原来胖三这一路都在跟我们装疯扮傻,一个人想要装糊涂,总会露出蛛丝马迹。我最初的猜想是正确的,团队里有叛徒才会处处受制于人,胖三又为什么隐藏自己的实力,他究竟意欲何为?此时,胖三一张大饼脸凑了过来,仿佛一瞬间就看穿了我,冷冷地问:“你在想什么?”

  我假装若无其事,搪塞地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怎么知道这具骸骨是年轻的少女?”

  我的问题完全出乎了胖三的意料,他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问,他眨巴着眼睛停顿了一下,疑惑地问:“这应该是个问题吗?只要不瞎,都应该知道答案。”

  胖三指了指骸骨下方的一堆乱骨,一眼望去赫然是一个婴儿骸骨的轮廓,这竟然是一尸两命。女人躺进棺材里的时候,婴儿即将临盆,在母亲去世前后,因为缺氧而死去。

  胖三掰扯着下巴,得意地说:“我觉得正常男人应该生不出孩子,所以我断定这是一具女人的骸骨,生过孩子的女人那叫大老娘们儿,俗称熟女。这孩子还没生下来就死了,应该叫少女,这些都情有可原,哪个少女不怀春?这春怀大发了,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这完全是职场小白啊!有没有?这不就拖家带口的死了一了百了,这才是她真正的死因,既然孩子还没生下来,那就不能叫大老娘们儿……。”

  我惊讶地看着胖三,匪夷所思地问:“你这脑子的构造得多么复杂才能总结出这么惊人的理论?”

  “你们用眼睛在看一些事物的表象,我却用心在看这个世界,用脑子在思考它的本质。”胖三严肃地用大拇指戳了两下自己的左胸,自信心爆棚。

  我体谅他的良苦用心,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同身受地建议说:“我不知道你的心看到了什么样的世界,可是我知道你的脑子肯定是想多了,心看多了伤身,脑想多了费神,保重身体啊兄弟,您受累了。”

  我们穿过飞瀑直流的水帘,努力地爬向了纵横交错的藤状天梯,试着下到潭底寻找出路。

  胖三怀里的对讲机死一样的静谧,突然听到两个女人的声音在我们身后环绕,细碎的脚步由远及近。嶙峋的怪石后若隐若现的有一条走廊,就在我们的身后有一条蹊径,不仔细勘查很难察觉,断岩对峙之处用藤根捆嵌相接,鬼斧神工地开凿在岩石上。我和胖三转身躲入天梯下的一口棺材里,脚步声向我们走来。明灭的光线涌动,棺材里一股发霉的气息扑鼻而来,呛得胖三想打喷嚏,我看着他眼泪都下来了,两个婀娜的身影从我们头顶的天梯上走过,一双红色的绣花鞋,一双蓝色的绣花鞋,虽然没有看清面容,可是这两个声音我们再熟悉不过,正是沙玛蔷和沙玛诗。

  两个人在我们头顶上徘徊片刻,沙玛蔷停住脚步问:“你刚才有没有听到,是不是有人?”

  沙玛诗捂着嘴笑着说:“在这儿活见鬼比见活人的概率大。”

  两个人环顾四周沿着天梯走开,神情自若,脚步声却很仓促,一个声音拘谨,一个从容不迫。等到她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们小心翼翼地打开棺材盖,探出去脑袋喘几口气儿。

  胖三怀里的对讲机突然吱吱啦啦地传出来一阵惶恐的声音:“我是3组,呼叫胖哥,你们在哪儿?”

  这声音吓了我们一跳,胖三捧着对讲机像捧了个烫手的山芋,捂都捂不住。沙玛蔷和沙玛诗听到动静又走了回来,站在天梯上往深渊里看,似乎已经察觉到我们的藏身之处。

  胖三懊恼地一拍脑门,低声说:“这帮孙子,这回被你们整死了!”

  胖三握紧对讲机,“嘭”的一声砸在了棺材旁边的岩石上,对讲机砸了个粉碎,他站起身脑袋撞在天梯上,捂着头又蹲了下来。胖三是准备跟她们拼了,想想两个丫头片子我们还是摆得平的,计划等她们走过来在没有察觉到我们的时候,在她们给我们使用巫术下盅之前擒住她们。发愁的是这两个香艳的漂亮姑娘,满身都是毒物,像两只刺猬,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两个人顺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来,那个被粉碎的对讲机突然又发出声音:“呼叫胖哥,呼叫胖哥,你们在哪里?”

  我们顿时头皮发麻,这对讲机究竟是怎么回事,活见鬼了!难道这就是鬼叫魂吗?听这声音确实是跟我们同来的人,是九爷的手下,对讲机都摔成了八瓣了,可是这声音又无比的真实,如同鬼魅一般。

  突然一阵鬼哭狼嚎的惊呼,这声音就像幽灵一样在我们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剧烈的撞击声,一艘木船跌跌撞撞地随着飞瀑风驰电掣地冲出来,船上坐着两个惊慌失措的人,后排的一个小兄弟抱着对讲机绝望地哀号着:“胖哥,胖哥,呼叫胖哥!”

  木船撞击在岩石上,撞了个粉碎,这壮观的场面惨不忍睹,两个人双双跌入这无尽的深渊之中,过了十几秒钟深潭中才荡出一阵涟漪。

  胖三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又阿弥陀佛地祷告,说:“兄弟,一路走好!就不送你们了。”

  沙玛蔷和沙玛诗望着跌入深潭中的船只碎片和人影,先是惊讶,而后无辜地注视着这一切,沙玛诗疑惑地问:“刚才掉下去的是两个人吗?”

  沙玛蔷看着零碎的船只木屑,说:“一部分是。”

  沙玛诗继续问:“那一部分是什么?”

  沙玛蔷说:“灾难。”

  沙玛诗不知所措地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沙玛蔷叹了口气,看着来去匆匆的小木船,说:“很显然灾难现在已经没了。”

  看着稍显即逝的灾难,她们两个人迈着小碎步从天梯上离开。

  而我们的灾难才刚刚来临,捆绑着棺材一端的藤条突然断开,棺材沿着石壁跌落了四五米的位置,又挂在一块岩石上,我们努力地用四肢撑住了棺材板才保持了平衡。

  胖三憋红了脸,摇摇晃晃地说:“稳住!稳住!”

  我们如履薄冰地看了一眼深渊,一阵眩晕。

  棺材一头搭在石壁上,一头系着藤条,胖三拍着心肝侥幸地说:“还好有一根没断,如果这根都断了,那才算彻底完了。”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胖三这个乌鸦嘴刚说完,那根紧绷的藤萝摇摇欲坠,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暗示胖三我们只能跳下去了,跌入到潭水中或者还有一线生机。

  我抄起来几根藤条捆绑在棺材板上,胖三也急赤白脸地拉起几根藤条缠绕在棺材盖上,刚打上一个死结还没有绑紧,胖三反手将藤条绕过棺材板上的破洞,死死地拉扯住。只听到“嘣”的一声藕断丝连的藤条断裂开来,跌跌撞撞地砸破了几条天梯,扯断了无数的藤根,最终一声闷响沉寂在水中。

  棺材的四壁都在漏水,刺骨的水淌进棺材里,裹着裤腿,在狭小的空间里手脚更无处伸展,我们用衣物堵住缺口。

  过了良久感觉到水流上涌,好像看到了光,波光淋漓,在头顶上涌动,棺材浮出水面,就像一叶扁舟。我和胖三咳出肺部里的一股酸水,呛得泪流满面,我们从棺材里摸出一节拖泥带水的脚踝骨和腕骨,勉强作为一支桨缓慢地在冰冷的潭水中划行。

  洞壁上挂满了悬棺,在这死寂的潭水中,我们没有看到水流,却感到在后退。这口棺材好像活了一样,自己在往我们划动的反方向浮动。

  胖三看着平静的水面,惊讶地问我:“这正常吗?”

  我摇头说:“不知道。”

  水面上突然涌现出涟漪,这水里面有东西,我们拿战术灯照进水中,一些藤状的植物攀附在棺材板上,是那些沿路上跟踪我们的鬼蔓藤,它们吸附在棺材板上,就像一条条水蛇在水中游动。

  棺材在水中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我们抓紧棺材板,胖三拨开了一条刚爬上来的鬼蔓藤,问:“这口棺材要带我们去哪?”

  那些鬼蔓藤生长的速度之快,肉眼可见。棺材不会有想法,是这些鬼蔓藤在作祟,可是这些鬼蔓藤要把我们带到哪去?从棺材的运动轨迹上来看,这些藤蔓似乎是有意识的。

  面对这些问题胖三比较乐观,说:“只要不待在这该死的棺材里,就是地狱都行。”

  我们想迅速地跳入水中,这乌黑的潭水里更看不清有什么,胖三的手臂突然被鬼蔓藤抓伤,一道血淋淋的抓痕立即就吸引了众多的鬼蔓藤向他延伸过去。胖三脱了上衣,包裹在一根木条上,捧着打火机点燃了衣服,几条鬼蔓藤被点燃,稍有退却。这些东西怕火,胖三又脱去了裤子,我也扒了外套,不知道这火种还能支撑多久,再烧一会儿估计连内裤都没了。

  胖三已经赤膊上阵,我也很快只剩下一件衬衫,火把烧到最后几欲熄灭,那些鬼蔓藤再次汹涌地沿着棺材板攀爬上来,这个世间最绝望的事情不是死亡,而是面对着黑暗等待着死亡的到来。胖三一声叹息,苦笑着说:“你说地狱里有没有黄花大闺女?”

  火光渐渐地快要熄灭了,我安抚他说:“这黄花大闺女都洗好晾干了等着你呢。”

  胖三一本正经地说:“你确定我们说的是同一件事情?你确定所说的是大闺女,而不是黄花菜?”

  在火把熄灭的一瞬间,棺材绕过一块岩洞,突然亮光乍现,柳暗花明,在这深潭之中暗藏着一座孤岛。胖三一门心思地与身边的鬼蔓藤做斗争,撕咬着袖口上和纠缠裤腿的藤蔓,他半跪着,看着四周的绚丽的光线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嬉笑说:“地狱到了!”

  胖三埋头试着扯断缠绕在裤腿上的藤蔓,气急败坏地想挣脱,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说:“黄花大闺女!”

  岩洞之外别有一番天地,在花团锦簇中透着一股寒意,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几近赤裸的缘故,还是身处寒冰地带,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我舔了舔手指,测试了一下,没有风,这种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飞瀑汇集到河渠之中,水面上烟雾缭绕,隐约可以看到一位婀娜多姿的女人在河中洗澡,我做好了活见鬼的准备,拉扯着胖三两个人从石壁上攀爬上去。越靠近这条河越觉得寒冷,胖三搓着他那一身肥肉取暖,在这鬼地方竟然有女人洗澡,你说她不是鬼,鬼都不信。

  待我们沿着蹊径愈发靠近,只见一个袅娜娉婷的女子在水中休憩,十七八岁的样子,肤如凝脂,美艳绝世,一举一动都撩人心弦。在她的右肩直至后背上文着一条赤龙,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攀附着,龙鳞栩栩如生,这赤龙如一把燃烧的火炬环绕在她身边。胖三屏气敛息,咽了口唾沫,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这龙文身的女孩,一不小心踩踏的石块掉入到水中,女孩顿时惊厥,皮肤本就苍白没有血色,这一惊更加白得吓人。

  只见她秀眉微蹙,嗅了嗅鼻子,低声问了一句:“谁?”

  我硬着头皮从岩石后走出去。胖三笑盈盈地跟她打招呼,一双色眯眯的小眼不停地在她身上游走。

  女孩犹如出水芙蓉,赤裸着身体站在我们面前,丝毫没有避讳,明眸皓月,呆呆地看着我和胖三,好像见到了匪夷所思的物种,她疑惑地问:“怎么会是你?”

  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孩,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无论从任何角度和时间来看,我都不认识她。我不解地问:“你认识我?”

  她眼神游弋,打量着我和胖三的模样,言辞闪烁地说:“这里不是活人该来的地方。”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得我们毛骨悚然。身边阴风阵阵,本就寒冷刺骨,她的话让我们更加忐忑难安。

  我问:“那什么样的人才能来?”

  她冷漠地看着我,冷冰冰地说:“比如说你!”

  这个女孩我确定自己不认识,素未谋面,她却对我出言不逊,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她。胖三笑嘻嘻地说:“哥们儿,这姑娘的意思是就你该死呗?”

  胖三刚说完就笑不出来了,顿时面如土色,看了看姑娘又看了看我,突然察觉到了这句话的蹊跷,很有可能这里活着的人就他自己一个。从这姑娘口中所述,听上去我们是曾经相识的,我还没有搞明白怎么回事,胖三已经踮起脚尖慢慢地挪动着想跑,对我们心生芥蒂。

  胖三哭丧着脸问:“你究竟是人是鬼?”

  女孩没有直接回答胖三的问题,托词说:“这个世界本就人鬼难辨!”

  她从亭台上拿起一件轻纱披在身上,婀娜多姿的身形若隐若现,胖三看得吞了下口水,顿时感觉口干舌燥,眼下无处可逃,心里一横,甭管是人是鬼。看他那情形即使下一秒做了鬼都心甘情愿,做一个风流鬼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胖三搓着双手问:“呦!姑娘,有缘千里来相会,好巧啊。”

  女孩冷冷地说:“不巧了。”

  我发现在亭台附近都有一些雕像,河边耸立着石像生,有一些东倒西歪地横在了河水中,这些石像生的眼睛被刻意夸大,五官的比例超出了我们的认知。

  胖三完全没有留意到,继续套近乎,说:“我们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来到这里,岂不是莫大的缘分?姑娘在这里等人?”

  女孩性情冷淡,脸上没有表情,说:“我等的不是人。”

  “你等的不是人,莫非在等鬼?”胖三说完这话觉得不吉利,立即闭上了嘴巴,吞吞吐吐地说:“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女孩神思悠远,说:“足够久!久到都差点儿忘记了岁月,忘记了时间。”

  胖三继续嬉笑地问:“几分钟?几个小时?几天?几星期?几个月?几年?”

  女孩中肯地说:“几个世纪!”

  我没有听出来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胖三笑得前俯后仰,一不小心踩踏在石块上,跌入到河水中,在河水中挣扎了几下,雾气涌动,水花四溅。胖三突然一动不动地愣在了水里,我喊了两声胖三,他没有答应我,只是呆呆地站在水中,突然大声地尖叫着:“水,这水!”

  我起身跳入河水中,岸上的女孩没有来得及阻拦,我拨开缭绕的烟雾,这河水是血红色的,在汩汩地流淌着,烟雾掩盖了这河水本来的颜色。河水突然变得湍急,我冲着胖三大喊:“这水有问题,快上岸!”

  河水突然沸腾起来,我拖着胖三,拉扯着他狼狈地爬上岸。

  缭绕的烟雾慢慢地散去,犹如抽丝,烟雾中对岸的山峦间隐现出一座硕大的石碑,石碑上写着两个甲骨象形文字:亡川。

  在甲骨文中“亡”通“忘”,亡魂汇聚成川,又叫忘川。

  随着烟雾的散去,果然远处有几口棺材在河面上源源不断地飘过来。胖三闷头直呼奇怪,弯下腰伸手去摸河中的水流,手指触碰到的河水寒冰刺骨,又缩了回来。这血红色的河水已经够邪门了,更邪性的是这水流的方向更加诡异,水流竟然脱离了地心引力,逆流而上,远处的飞瀑肉眼看上去无异,仔细地观察才发现这水流是由低流向高处。

  胖三打了自己一巴掌,我们多么渴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噩梦有醒的时候。现在却没有一丝一毫醒来的意思,这水竟然如同无根之水,从地底下无端无源地冒出来,流向人世间。

  一座破碎的石像生中露出焦枯的白骨,一颗头骨滚落下来,浸泡在血红的河水中,这些石像生竟然用活人做成的,从他们的动作来看,如果说这表层的石像生是棺椁,入殓时人应该还活着。河堤上尸骨累累,森森白骨堆砌成山,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还有闲情雅致洗澡,这比活见鬼还可怕,令人顿时毛骨悚然,胖三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想去质问刚才那个女孩,再看岸边哪里还有人。

  胖三一再确认我们两个人是不是同时产生了幻觉,胳膊上的擦伤还在,像火烧一般隐隐作痛,我们的神志还算清醒。我们沿着河流一直向前走去,越走越冷,四肢不知不觉地开始麻木,我们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一步一步地向前坚挺着。我们不知道这条河通向哪里,也不知道我们要走向何方,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一路走来,回头是死路一条。

  这干冷的空气并没有因为河流而变得湿润,大概走了一两个时辰,口干舌燥,在河岸与崖壁之间,我们看到了一架二战期间德国的飞机残骸,一侧的机翼因撞击而折断,机尾埋在尘土中,机舱里的驾驶员已经变成了一堆白骨,胸前挂着一枚骑士铁十字勋章,驾驶舱内蛛网暗结。

  胖三从白骨的衣襟里摸出一把鲁格P08手枪,如获至宝地掂量着说:“这枪不简单,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说:“手枪!”

  胖三摇头,说:“放到70年前,这就是荣耀!”

  胖三说着就把“荣耀”塞进了裤裆里,我还真担心他装枪的姿势,这“荣耀”一不小心走了火,可就真的光宗耀祖了。他继续翻弄着尸骸,希望能从中搜罗到其他的意外收获,最终找到了弹匣里的8枚子弹和一只弹鼓里的32枚子弹,擦去灰尘弹鼓还是崭新的,这飞行员还没有来得及掏出手枪,飞机便失事了。

  我仔细地观察了一遍飞机的残骸。胖三把子弹塞进口袋里,鼓鼓囊囊的。我问他干吗,他从裤裆里掏出来手枪,掂量着分量,扔了一枚子弹给我,说:“一会儿实在走不动了,坚持不住了,来个痛快的,咱哥俩一人一个,免得难熬。”

  我质疑地看着他手中的子弹和枪,说:“过了这么久,就这破枪和破子弹,万一打不死,岂不是更难熬?”

  “子弹有的是,管够!”胖三自信地拍了拍衣袋,看着飞机残骸和尸骨说:“你说这德国鬼子,死乞白赖地飞到这深山老林里找什么刺激!”

  我也在想这德国的飞机为什么会在这里失事,他们在这里寻找什么?即便是来探索勘察地形或者掠夺中国的财物,也应该用的是运输机。我看飞机的型号是FW190,这是一种全金属构造的悬臂上反下单翼白昼用战斗机。我在日军的集中营里见过一款这样的飞机,机头粗壮,机尾尖细,飞行速度快,便于操作,机身背部拱起部分是个透明的滑动开启的座舱盖,可视范围和视角良好,在战斗中轻巧灵活。这款飞机的主要功用是轰炸目标,在二战期间德国的战斗机为什么会在这穷乡僻壤的深山老林里失事?莫非这里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我还在陷入思虑的时候,胖三不知道在地上捡起了什么小石块,这黝黑的小石块散落在泥泞的石缝中,星散在战斗机附近。胖三撅着个大屁股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我从机翼上跳下来,拍打了一下胖三,他惊恐万分,脸上写满了心虚,如获至宝地把一件东西揣进怀里。

  我问他藏了什么,他装糊涂说没有什么,虽然故作从容,仍然可以看到他心中的窃喜。我拨开他的身体,挡在他身后的是一具喇嘛的尸骸,尸骨上蛛网暗结,在他的身边散落着几颗蜜蜡、绿松石和玛瑙的念珠,念珠的芯线已经断裂。我心想胖三一定藏起了念珠上的一些配件,这一路不辞劳苦,好不容易捡到点甜头,也没有直接戳穿他。

  我端详着喇嘛的尸骸,从尸骸腐朽的程度上来看,这喇嘛和德国飞行员是同一时期死亡的,应该在二战的早期,从两个人死亡前一瞬间的姿势来看,死前一定看到了什么极其诡异而恐怖的东西。

  胖三盯着喇嘛的尸骸惋惜地说:“一个喇嘛不兢兢业业地搞好自己本分的业务,人家打仗他跟着凑什么热闹,这可不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我对他的话尚有期待,战争的爆发总是伴随着信仰、宗教、资源、利益和科技的革新等等,这件事情很可能是卷入中外势力共同密谋的结果。

  我以为胖三知道些什么,继续追问:“你怎么知道的?”

  胖三搓着手,再一次勘探了现场,沉思说:“最完美的解释就是这德国的飞行员喝大发了,酒驾。一脑门子扎进这深山老林里,这小风一吹酒醒了,哎哟妈呀,飞岔道儿了!当场就蒙了。这喇嘛也就是路过,天生一副热心肠啊,搭把手随便就给瞎指挥了一下,飞行员还以为这喇嘛是碰瓷儿的,一个瞎指挥,一个瞎飞,这能不出事儿吗?这肯定得出机祸,万万没想到,喇嘛顺道搭把手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所以造就了今天我们看到的这匪夷所思的情形,根据我的勘探结果,经过我缜密的逻辑分析,这是一起飞机撞人事件,机主肇事逃逸未遂,看着喇嘛被撞得稀巴烂,干脆直接被吓死了。”

  我由衷敬佩地注视着他,总结说:“你这脑子放到几万年前,随随便便一编,绝对可以重写人类的文明史,就这智商,猴子是绝对演变不成人类的。”

  胖三没有听进去我在说什么,完全不觉得自己拖了文明发展史的后腿,摸着肚子叫个不停,我也突然感觉到饥肠辘辘。我们继续向前走,一路上的石像生模样越来越诡异,奇形怪状就像走进了远古的山海经里。湍急的河流最终汇集到一条广阔的山涧之中,山涧深不见底,眼前重山叠巘,烟波浩渺,似乎已经走到了绝境,前方已经无路可走,口干舌燥又加上饥饿,心中惶惶难安,一阵眩晕涌上心头。

  我们依靠在一块岩石上喘息着。发现这石壁上有一溶洞,我们穿过溶洞,豁然开朗,一条栈道蜿蜒起伏地攀附在兀立的危峰之间。这栈道应该建于古蜀时期,用青铜铁链将梨木嵌于山石之间,铁链之间犬牙交错,环环紧扣。整座栈道依山而建,壁立千仞,悬于万丈崖谷之上,踏在木桥上发出嘎嘎吱吱的声响,有些木条已经残缺不全,在山涧之间,崤函之固。从栈道上往下看,下临无际,这古蜀栈道在绝壁奇峰中犹如一条土龙,盘卧在重峦叠嶂之中,气势恢宏。

  我们如履薄冰地迈出第一步,脚下咫尺之间就是生死的临界点。

  走出一两百米后开始适应,桥上冷风刺骨,胖三惊了一脑门子汗水,我们完全不知道风是从哪个方向刮过来的。从木桥的缝隙中可以看到深渊里一片漆黑,有水流的声音从脚底下传来,我们的衣物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只有胖三拎着一只湿漉漉的背包,他从包里拿出一支冷焰火抛入深渊之中,冷焰火穿过黝黑的深渊,十几秒钟才听到落入水中的悠远声响。一个黑影若有若无地挡住了冷焰火的光亮,胖三随即又定点定位地抛出去了三支冷焰火,这次在三个定点的范围内我们看清了一些轮廓,深渊里传来鬼哭狼嚎的叫声,胖三一屁股蹲在了木桥上,这哀号声就萦绕在我们的耳边,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千方百计地想钻进我们的脑子里。

  深渊的河谷中竟然漂浮着无数的棺材,在向同一个方向漂流。

  胖三趴在栈道上从缝隙里往下看,这些棺材从哪里来?又要飘向哪里去?胖三从包里掏出来一盒还在滴水的香烟,拿出一支Zippo打火机护着风想点着,他蠕动的嘴在颤抖,一不小心打火机跌入到深渊之中。整个深渊仿佛突然被点燃,发出幽幽的蓝光犹如繁星,波澜壮阔,在河流中浩浩荡荡地流向远方,一眼望去眼花缭乱。我们站在栈道上就像站在了宇宙之巅,万千的星光从脚下流淌而过,我们瞠目结舌看着发生的一切。

  胖三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了大祸,扔掉了手中蹂躏成沫状的香烟,胆怯地说:“鬼,鬼火!”

  我说:“这是数千年来积累下来的磷火。”

  这燃烧后的磷火吸入口中,就像榴梿的味道,微甜夹带着酸腐的刺鼻味,还有其他的腐烂味道。

  胖三闻了闻觉得这气味有些熟悉,问:“这是什么味?”

  我说:“快走,这是死亡的味道。”

  在古蜀的栈道上,我们急不择路地向着光亮的方向向前跑了一段路。隐约地从山峦之中传来一处亮光,犹如皓月,点缀着星散的鬼火,做出众星捧月之势。

  我们面露惊喜,不顾一切地疾步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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