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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美丽却漫长

爱你26光年 夏奈尔 24534 2022-05-09 0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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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萌每天都在祈祷赛珀能早点回来,然而每夜梦醒后,无边的失望一次次把她推到绝望的谷底。她尽量让自己很忙,不仅忙着实验室的工作,也参加一些社会活动。

  周二与周四的晚上,林萌去政府组织的法语班上课。周一与周三,她从学生变成老师,在一家社团里教法国人学中文,虽是无酬工作,但她教得极认真,她想让更多的法国人了解中国的文化习俗及其源远流长的历史。节假日,她与背包旅游俱乐部的朋友们结伴出游,带着帐篷与睡袋,坐火车或走路,间或搭

  顺风车。从不刻意去定目的地,想停的时候即停下来。在山脚或湖边搭个帐篷,在那里坐看几日行云流水。

  林萌最喜欢的地方是瑞士的洛桑湖。湖水湛蓝得就似没有一丝杂质,仿佛可以洗刷掉心灵上一切尘埃,远处洁白的雪山使空气异常清冷纯净。在那里,心情会沉淀得极其宁静平和。

  天气越来越暖,日照越来越长,行走在路上的人也越来越多。

  6月21日,一年中日照最长的一天,太阳要赖到23点才肯下山。这天是法国的音乐节,无论男女老幼,也无论会音乐或是完全不懂,只要足够有胆量都可占据一角位置摆开架式尽兴表演。全国各地每个角落里都可以看到抱着乐器放开嗓子歌唱的人。大大小小、正式或非正式的乐队也在这一天争相亮相,一展身手。

  林萌与朋友听听看看,在市政厅旁居然又碰到威廉姆等人,她留下与他们一起又唱又跳,真的在音乐中沉醉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狂欢到5点,感觉还不错。

  凌晨人散之后,满地都是塑料酒杯,一片狼籍中还有喝多了醉卧街头的人。穿着绿制服的黑人清洁工人哼着音乐,跳着杰克逊的经典舞步清理大街,看来他还未从昨夜的狂欢中完全清醒过来。

  音乐节过去没多久的一天,林萌在课间休息时听到泰国海啸的消息,因为来势凶猛又事先没有征兆,有无数毫无防备的游客遇难,其中很多法国游客。这个消息让她失魂落魄,胡乱地收拾了一下书包就跑出教室。巴黎网吧本来就少,又快晚上8点,她知道的那两家都关了门。无奈中,只好打电话求助于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女留学生。

  女生住所只有七八平方的样子,书桌、床、衣架,洗浴间及厨房都挤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能堆东西的地方都堆得满满的,她把门背后的箱子往后抽了抽,尽力将门拉开点让林萌进来,自尊心让小女生忙于解释:“哎,我家太小,贪图房租便宜,去除房补后才200欧元,所以将就不搬了,你别在意。”

  林萌哪有心情想这些,她勉强挤出点笑容说:“没关系……我可以上网吗?”女生连连点头,指指床上的手提电脑,桌上已堆得没有一丝空隙可以摆放电脑。林萌跪坐在地毯上,打开网页开始查找。她的手指有点颤抖,几次都打错字。

  女生一个人住也很寂寞,见到林萌自然话多,她一边准备茶水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妈妈去年来看我时,看到这样的居住条件还哭了呢,立时要带我回去。可是留学嘛,肯定是来吃苦的……你运气真好,研究所帮你申请到国际学生城……”

  林萌根本没听进去,她的眼睛一行行地扫过网上的新闻,触目惊心的图片与文字让她伤心欲哭。人生已有那么多的不幸,为什么还要再受天灾的折磨。

  很多小孩遇难,因为他们喜欢在离海浪最近的地方玩耍,逃生的能力又弱。网上公布了两个小孩子的护照照片,都只有三四岁的样子,大而明亮的眼睛无邪地盯着镜头。

  林萌进入链接去查看罹难人的名单。她重复看了几次,确信没有赛珀的名字,这并没有让她放宽心,距离事故发生的时间太短,网上还没有完整的名单。

  他这样一个爱玩爱闹、百无禁忌的人,天堂与地狱都不敢收他,他肯定会平安无事。或许他根本就不在泰国,即使在这个国家也不一定在海边。可是他那么喜欢大海,那么喜欢潜水……

  林萌不敢再想下去,捧起放在地上的茶杯喝水。

  女生并不是个很探奇的人,看林萌脸色不好也不询问。她们俩静静地喝了一会茶,随意地聊了两三分钟。林萌正欲起身告辞,电脑屏保上波恩小镇的风景吸引了她。

  那座有珞黄屋顶的主宫医院,已成那个城市的标识。

  “这是……波恩。”林萌说,看着图片模糊淡出,一片金灿灿的葡萄园从碎片变成完整图片。“是啊,去年带我妈妈游览了地戎,顺便去了那里,酒和芥末都很有名的一个地方,又真的漂亮。

  你也去过吗?”

  林萌点头。目光又扫了一眼屏幕,这时显现出来的是一群穿着传统服装正乐陶陶地跳舞的人,其中一个人的侧脸让她心里惊了一下,手中的杯子几乎掉落。太像赛珀了,林萌重又跪下来想看清楚,但是照片淡出了,着急的她不小心撞到键盘,屏幕跳回桌面。

  女生连忙上前,快速地点击进入照片文档夹,波恩的图片以幻灯的形式陆续全部出现。

  林萌耐心等着那群跳舞的人出现,看到第三张时,赛珀一脸笑容地侧头与后面的同伴讲话,目光落在斜下方,纯洁灵动的蓝褐眼睛遮盖在卷长的睫毛下。林萌的心狂跳着,以为赛珀随时会抬起眼来看她一下,在他温和的目光中,她永远都是那么惊慌失措。

  几秒钟过后,这张照片消失了,下一张照片里,赛珀被人遮挡大半身体,只有一点背影。接下来,是赛珀握了瓶水与女生母女的合影,他很合作地给了个大大的笑容,透过镜头,凝视着林萌。

  女生把这张照片定住,说:“所有看这照片的人都说他超级帅,这个男生脾气也很好呢,一点也不烦大家找他合影。大胆的日本学生妹还强吻了他的脸。”

  女孩子把照片一点点放大,想给林萌看他脸上的淡淡唇印。

  林萌感觉赛珀一步步向自己走近,近得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她猛然站起来,避开他直视的目光,借口有急事与女生告辞了。

  “后面还有葡萄大战哦。”女生不解地看着林萌落荒而逃。

  世界真的太小,小到可以在一个刚相识的女生家里看到他的照片;世界又真的太大,大得让她无法想象他究竟在世界的哪个角落。

  “你到底在哪里?”林萌站在巴黎街头,仰望星空,思念再次排山倒海地将她淹没。

  这一夜林萌彻底失眠了,第二天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继续跟踪海啸的报道,但直到第三天,所有的名单才算出全,她终于舒了一口气。

  尽管她对工作依然认真负责,导师还是察觉出她的神情恍惚,体谅地建议休一周假。林萌拒绝了他的好心,她需要这种腾不出空闲的紧张,如果没有事情来占据她的大脑,她会在无边的想念中濒临疯狂。

  林萌只是认为以后要把心思藏得更好些,不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与关怀,她只需要一个人的笑容。

  但这以后,失眠成了常客不断光顾她。林萌用尽了各种方法去驱逐:喝热牛奶、泡脚、看无聊又枯燥的小说……都没用。她精疲力竭又极度渴睡,大脑却无休无止地运转着。

  林萌把上帝羊圈里的羊正数一遍又倒数一遍,但是上帝养的羊不够多,数完后她还睁着清醒的双眼盯着天花板。

  失眠的人善听。她听着窗外的各种声音。

  晚上23点以后,学生城外的环城大道几乎完全沉寂,偶尔一两辆摩托或汽车经过,每半个小时有一趟轻轨经过。凌晨2点有轨道工程车来来回回清理轨道。5点,第一班公共汽车轻响着马达等红灯,轻轨悦耳的叮叮声又响起。5点半,垃圾工人推着垃圾筒在人行道上走过,带来了黎明的第一份嘈杂。然后整个城市随之慢慢苏醒。路上的车声开始多起来,走廊里时不时传来早起的学生开门关门的声音,或是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去洗澡间的声音。

  这时林萌也该起床了。

  失眠与无胃口让林萌变得憔悴消瘦。有一天早上,她吃惊地发现镜中人面色苍白,头发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但是眼睛显得更大了,楚楚可怜地看着她。

  已经是8月底,赛珀却如那阵从她身边吹过的风,没有再回头的迹象。林萌萎顿地靠着门坐在地上。看来他们今生注定要错过,无法再见,尽管赛珀是那么肯定他们还会再见,可是他有没有想过世事难料?

  林萌与往常一样拎包去上班,化了点妆来遮掩失眠的痕迹,出门之前手机提示有一条备忘录。

  伴着欢快的音乐,屏幕上出现了礼花绽放的FLASH,镜头渐渐拉远,穿过一扇可以看到礼花盛开的窗子,一只粉红色的小猪趴在桌子上睡觉,桌上的生日蜡烛已经燃尽,还在拉远的镜头显示出客厅全景,沙发上,地毯旁到处都是打着呼噜的猪,这时几行英文跳出:

  要礼花放完才能吃蛋糕,这个等待美丽却太漫长。

  背景变成深黑,那只粉红小猪托着蛋糕从右下方快乐地蹦跳出来,口里唱着生日歌。它把蛋糕举起,童声童气地喊了一句:祝自己生日快乐!

  屏幕一闪,跳回备忘录的界面。

  林萌被这只可爱的粉红小猪逗乐,她扬起嘴角轻笑,随即想到,这个等待美丽却太漫长,是巧合吗?还是赛珀在一年前设置手机贺卡时就料到了这一天?他为什么那么肯定我会在这里等他?他又怎么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连她自己都完全忘记了。父母从不给她过生日,小时家中经济不好是个原因,更重要的是,

  她的出生带给大家太多不快乐。

  林萌并没收到方伟祝贺生日的短信。从7月开始,方伟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问候她,林萌对他有意无意的疏远并不太放心上,他是个好朋友,更是个好哥哥,他总是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或许命运待我也不薄,林萌想,不能让我拥有真正爱的人,却给了我一个知已,我是不是应该知足?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很早以前听到这句话时感觉很浪漫洒脱,可现在,她才体会到这看

  似潇洒的内容里,隐藏了多少残酷的无奈与悲哀。

  下班后林萌被同事拉去“巴黎沙滩”。暑假已到,她上课与任课的地方都放假了,她也害怕这无所寄托的空荡。

  “巴黎沙滩”大概两三公里长的样子,就在塞纳河的河堤上,每到夏天都被改造成一个供游人散步休闲的地方,车辆必须改道。它的本意是为在假期留守巴黎工作的人们创造一个度假的气氛,但近年越来越成为夏日巴黎的又一个特色景点。

  林萌与同事带着各自采购的东西,走了几圈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小块空地,大家席地而坐,有位同事买了红酒却没带开瓶器,旁边两个半躺着闲聊的人很爽快地递来一把,一借一还,那两人也被纳入谈话的队伍。

  法国人好聊,他们经常一瓶红酒就着几块奶酪,可以喝上一晚也聊上一晚。

  林萌爱听不爱说。大家一切随意,没人故意拉她讲话,也没人劝她喝酒,她自得其乐地赏景看人。每当有游船经过时,河堤上的人们就兴奋起来,他们扬起手上颜色鲜艳的餐巾纸,挥手大喊

  “Bonjour”(你好),更有热烈女郎站起身来,跳上一段火辣的弗郎明哥。

  这群无聊法国人的善意玩笑,总是让船上搞不懂状况的外国游客感动得不得了,频频挥手又飞吻。天气好得一塌糊涂,目光所到之处,尽是让人赞叹的美景。

  还有一个月就要离开这个美丽的国家,林萌双手抱膝望着远处,心里暗自叹息。赛珀对于她来说,几乎要变成一个梦,她怀疑自己是否真认识过他,他们之间是否真的有一场爱的契约。

  不知不觉,林萌取出手机,习惯性地关机再开机,只为了看看那条开机语,那是唯一可以证明赛珀存在的信息。

  “嗨,”她的一位同事对她说:“林博士,一直发现你喜欢玩手机,开开关关,这样很伤手机。”

  林萌不好意思地笑笑,开机语已消失,她不好再关,正等着它自动锁机时,发现有一条未阅读短信。她以为是方伟,却是一个陌生的中国手机号,似乎知道法文版的手机无法阅读中文,短信的内容是拼音,有许多拼写错误,她看了好几遍才大致明白:萌萌,生日快乐,按时回国。你爸和妈。

  他们居然祝我生日快乐。27年,这是第一次收到父母对她生日的祝福。林萌惊讶极了,查看收到的时间,是中国的23点50分,尽管是在她生日即将过去的时候,尽管迟到了27年,但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4月1日的那次电话并没改变什么,一切平静下来后,母亲对林萌管得更严了,一两天打一次她的

  电话,絮絮叨叨重复不变的话题。自从得知9月28日的返程机票已定,母亲的电话略少了一点。尤其是近两月,估计是忙于筹办婚礼,她没有时间把林萌控制在电话线上。

  回宿舍后发现一张管理处的留言,告知有国际邮包。林萌猜不透是谁寄的,难道是赛珀吗?第二天早上取回来,她在包裹单上找到方伟的名字,然而这份礼物让她惊愕不已。

  那是一条质地上乘,剪裁与做工都相当精细的亮桃红礼服。上身紧身露肩,却又有很中国化的立领、滚边和龙凤呈祥的暗纹,下身是拖曳了一米多长裙摆的长裙,又很有西洋婚纱的味道。

  林萌愣愣地看了半天这件礼服,或者称它为婚纱,不明白方伟为什么要把它寄到法国,他为何不直接带去中国。

  盒子里有一张卡片,谜底就在卡片上:在美国有个习俗,新娘的婚纱不能在婚礼前被新郎看到,否则两人难接连理。所以我反其道为之,为你定做这件婚纱,共同祈盼奇迹的出现,你已经很坚强,但再坚

  强一点。祝生日快乐,天天快乐。方伟于美国。

  林萌鼻子一酸,几乎又要落泪,为了方伟的善良,也为了他所说的坚强。

  回国的日子越来越近,每一天的流逝都让她感到心惊胆战。林萌对这个国家有太多的不舍,而赛珀,这个永远快乐的法国人则是她一生永远的痛。

  林萌现在反而平静下来,也敢于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天空,默默地想念着他。远处不断有飞机从戴高乐机场起起降降,在这空中每天来来往往多少人。

  每五分钟有一班飞机起降,哪一架将会是他乘坐的呢?

  9月9日晚,林萌叠了第362只纸鹤,那就是说她与赛珀在市政厅门前分开已经有362天了。而这362天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她在这些日子里独自完成了一场爱情历练,从压抑到迸发再到归于平静,如破茧的蝴蝶,她的爱情终于可以迎着阳光展开美丽的双翅,只是寒冬提早到来。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即使立刻就枯萎成灰,她也无怨无悔,可以经历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这一生已比她预想的要丰富多彩。

  明天,是林萌与赛珀相识一周年的日子。

  一年的时光,回头看看发现它真短。窗外的景色与一年前毫无二致,但她已经完全不是一年前的她。傍晚时,林萌把赛珀的身份证从门缝里塞进屋里,他的信箱已经满得连空气都无法进驻。

  坐在冰箱前的地毯上,看着窗外暗黑的天空中升起的一轮满月,林萌拿起地上的茶杯,想喝又放下,她害怕失眠,况且茶已凉。她走到那棵拒绝开花的天竺葵前,轻轻地抚摸它的叶片,抹下一点灰尘。

  “要么给你喝点茶吧……如果你失眠的话会做什么?”林萌说着倒了点茶水到土里:“会不会像碗豆一样,在月圆的日子里一直长到天上去,把我带到无忧的天宫?再也没有烦恼!哎,也不行……妈妈见不到我会难过。”她就势席地坐在花前,自语道:“我永远是个受世俗束缚的人,所以不能像你这样,不想开花就不开花。”

  林萌懒懒地站起身来,打量这间柠檬黄色的屋子,就要与它说再见,真不舍得。赛珀给她刷房子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切恍如昨日,不得不再次感叹时光如白驹过隙。

  拿了一本佶屈聱牙的法文小说靠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林萌昏然欲睡。法语的说与写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口语很优美,而写出来,文法却深奥难懂,据说这是当年贵族为了让贫民无法学习而想出来的坏主意,但这种近乎文言文的写作手法被当作传统保留到现在。

  林萌熄灯睡了,然而没多久便被惊醒,脑子清醒得像被凉水冲洗过。闭上眼睛努力去睡着,折腾了好一阵子后,她放弃,继续坐在床上看那本难懂的小说,希望生涩的句子能让她的大脑疲倦,转而寻找睡眠的港湾。

  她一次又一次地强迫游离天外的大脑回到书上。

  2点,3点,4点,5点……即使盯着时间看,它也是急急匆匆往前赶,人生太苦短。

  去年今日的5点,林萌第一次面对赛珀,看见他认错人时的尴尬,对中文的无奈,还有见到她时的惊讶。那天他渴睡的神情真可爱,可是后来因为捉弄她而变得神采飞扬的眼神又真可恨。林萌不禁莞尔,可是笑过之后,她的泪流了下来。

  哭吧,今夜就哭过痛快吧,林萌对自己说,不要永远压抑自己,懂得流泪也是一种幸福,尽管这种幸福有点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把被眼泪打湿的枕头调个面,翻身起床。不如去洗个澡,否则一夜失眠的脸色肯定会很难看。

  林萌让有点烫的水不断地冲刷自己。她不再担心会有人偷看,当然也不会有人塞进来一条浴巾把她吓得夺路而逃。最后她擦干头发,穿好衣服走回自己的房间。

  推开门欲进去,却先看到地上的一个大背包,随即看见一个男人正靠着冰箱饮水。

  林萌连忙说声“对不起”,掩门退出。这幢楼里的人若不走远都无锁门的习惯,她也有过误入隔壁房间的经历。然而走廊上的灯还没有灭,房门上清楚写着“207”,是她的房间!

  那么——是他回来了吗?

  林萌心里一片兵荒马乱,她惊慌地贴墙而站,不敢相信。她设想过,也梦见过各种各样他们再见的场景,但是从没想过他们会这样重逢。或许是幻觉!她闭上眼用力吸口气,睁开眼睛鼓足勇气再次推开门,心几乎跳出嗓子眼。那个男人已站在门口,面对着她,依然是永远快乐的笑容,脸上未及刮去的胡子给他增添了许多成熟的性感魅力,但也使他显得陌生。

  “你终于肯进来了?”赛珀问,声音一如往常那样清朗。

  然而她却“砰”一声猛地把门关住,几乎撞到他高挺的鼻子。门迅速被拉开,林萌被一把揪了进去,手上的洗浴用品洒落一地。

  “笨女人,一年前见到我还会笑,现在怎么退化成胆小的兔子了?”

  赛珀低头看着她,双手紧紧地握住她的胳膊。

  林萌靠在门上,一双眼睛骨碌碌地在他脸上转着,还是不相信他真的出现了。

  赛珀好气又好笑地摸了一下不算太短的胡楂:“长了胡子就不认识我了,你比海关还笨呢。要不要我回去刮了胡子再来见你,顺便换上一套你见过的衣服?”

  “不要走!”林萌低声喊道,同时一手抓住了他的衣摆。“真笨!”赛珀轻声笑了。

  林萌依旧盯着他,没有想眨眼的意思,害怕一眨眼这个幻觉就消失,就如无数次梦醒后都发现他不在一样。

  “哎哟!”赛珀轻摇她一下,“等你洗澡就等了35分钟,再等你发完呆,我可以再绕地球转一圈了。”“可我等了你一年。”

  无论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林萌的舌头总是比大脑复苏得快,有点怨气的话语不经思索就说了出来。“记仇的小女人。”赛珀呵呵一笑,放开她,走到床边坐下,知道她处于极度惊吓中,所以他抑制住

  心里的激动,退远一点,让她找回心神。“仙人掌长得不错。”他说。“可是,天竺葵不开花了。”

  这个场景是那么熟悉,林萌已经无数次在梦里向他检讨,哦,不要再是梦。“花儿自有主张,等它想开花时,你挡也挡不住。”

  林萌弯腰捡起浴巾,慢慢地向里面走了两步,站在床斜对面的冰箱前,不敢走得更近。原以为再相见,自己肯定会流泪,与他拥抱得血脉偾张。但实际上,一年不见,他们之间反而有一种尴尬的生疏。

  两个人都有点不自在,连空气也慌张地逃避,他们呼吸困难。

  “我去过中国。”赛珀乐呵呵地说,“中国的女孩大胆又开放,热情得让我招架不住,原来并不都像你这样没情趣。”他很高兴地看到林萌脸上的气愤,她的手指几乎把浴巾绞破。

  “在酒吧里,常常有不认识的女孩子把我的腿都坐麻。”赛珀拍拍自己的腿,对已经恢复“生气”的女人伸出手说,“过来,到我腿上坐坐。”

  林萌气恨恨地把绞成一团的浴巾砸向他一脸坏笑的俊脸。“暗器!”他居然喊出一句中文,同时抓住浴巾把它扔到了一边,再次救了惨遭暗算的鼻子。“你——会讲中文?”林萌惊问。

  “不会学嘛,笨柠檬。”赛珀略一欠身,长手一伸就把她拽到怀里,坐在自己的腿上。早在一年前他就知道,等她主动靠近真的会等到海枯石烂,他可没那个耐心。林萌挣扎着要站起来,当然还是徒劳。他比一年前要黑要瘦些,但更结实也更有力气。

  “你烦不烦!”林萌真的很不乐意这样坐着,尤其是听了赛珀刚才的话。“不烦,你呢?”

  赛珀的声音出奇的温柔,说话时嘴唇几乎贴住了她的唇,他的气息毫无保留地扑在她的面门上,她觉得呼吸不畅,挣扎的力气也莫明消失了。

  林萌用最后的一点气力扭过头,躲避他的热情,努力说道:“我不喜欢这样坐。”她的声音因为心悸而有点颤抖有点哑。

  “这样呢?”赛珀半侧着身体带着林萌倒在床上。

  林萌的头枕在赛珀的胳膊上,一只手被压在他的腰下。这种太过于暧昧的姿势让她面红耳赤,发烧昏眩,除了赛珀的气息,林萌脑子里什么都不剩了,还有自由的一只手不敢去触碰他结实烫热的身体,她只好把手心贴在墙上,妄图吸取一点清醒的冰凉。

  然而赛珀并不放过这只手,滚烫的掌心贴在她的手背上,与她反握成五指相扣。他握住她的力气很大,几乎要把她的手骨捏断,仿佛在宣泄这一年来相思的苦,但落在她唇上的吻却很轻柔,吻得满是深情与爱恋,他的胡楂子扎着她的脸。

  林萌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与安全,像一滴落入海洋中的油,慢慢地稀释扩散,懒洋洋地飘荡在柔软的海面上,温暖的阳光晒着她,她被蒸发,轻盈地飞在空中……

  林萌缓缓睁开眼睛,窗外直射而入的阳光照得她眼前发黑。她抬手挡住猛烈的光线,坐起身来,想起刚才梦中的一切,唇上还似乎留有他的气息,手指还有被握痛的感觉,然而这一切还是个梦!

  控制不住心底的伤心欲绝,林萌拥着被子把头埋在屈起的膝盖上,她需要几分钟平静内心的伤痛。“醒了?”盥洗间探出一个抹了白花花刮胡膏的脸。

  林萌被这忽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尖叫一声,猛跳起来站在床上,手里还抓着那床被子。

  赛珀的心脏超级强壮,略一点头表示接受了她这种不同寻常的回答,若无其事地转头继续专心刮他的胡子。

  居然不是梦!她被这个喜悦的发现冲击得想大笑,紧咬着唇才没肆无忌惮地笑出来。“原来我的吻有安眠的作用。”

  赛珀冲干净脸颊,边用毛巾拭水边走出来,继续说:“我应该申请专利,开个治疗失眠的诊所。你说这个主意好不好?”刮去胡子的他又恢复了往日的青春模样,依然是快乐的笑容和调笑的说话方式,他好像什么都没变。

  “又胡说。”林萌轻声斥责,跳下床,低头不让他看到自己无法掩饰的笑容和睫毛上依然挂着的泪珠。拿起手机看了一下,居然十一点,天啊,她一口气睡了四五个小时。她急急忙忙地想打电话给导师,但手机被赛珀从手中拿走,“我已经打电话给你请过假,今天、明天,还有后天你都休息。”

  “为什么?”

  “因为我们有正经事要办。”

  赛珀依旧把“正经”两个字的音发得很正经,这一瞬间让林萌有时空重叠的感觉,好像他们根本没有一年的分离。

  陪他算不算正经事,赛珀肯定认为这是天大的正经事。

  林萌一直在大学生食堂就餐,极方便,又便宜。赛珀认为那里的饮食太粗糙,只要有时间,他都喜欢自己做饭。他享受着做每一件事的乐趣,从购物到洗菜到烹饪,这些繁琐的生活小事在他看来都那么津津有味,充满了生活情趣。

  公共厨房很大,但林萌从来没进来过。看着赛珀靠坐在水池沿上抱着大沙拉盆,用力地在搅蛋白,她问:“泰国海啸时你在哪里?”

  赛珀停下手上的动作,望着她说:“说起来,有点惊险。按原计划我本当在那片海域潜水,因为急着想去你的国家看看,所以临时改变路线先去了中国,避开了这场灾难。”

  那几日的提心吊胆,现在想起来都让林萌觉得后怕,那是这一年中她最难度过的几日。

  赛珀放下盆子走到她身边来,轻轻地抱住她,“对不起,让你担心。”他的嗓音极为低沉,他在她头顶压了一个吻作为道歉。又开始脸红的林萌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搂住了他。

  林萌的反应让赛珀微笑,他在她耳边说:“救命恩人,你想要什么作为报答?一场婚礼够不够?”

  林萌闻言却没有欣喜,她的手无力地垂下来。赛珀没看懂,把这当作害羞的表现。他放开林萌,转身返回继续刚才的工作。

  沉默了一会,林萌问道:“中国怎么样?”

  “很好啊。”赛珀边干活边说:“可是车多人多小偷多,可恶的小偷把你送给我的手机偷走了。”“是赔,不是送。”她更正,她可没忘记那天的情景。

  赛珀宽容地笑笑,不跟这个记仇的女人计较,他说:“好在我冲印了这个。”

  他把调好的东西放入烤箱,从裤袋里掏出钱包,给她看里面的东西,那是三张她被小鸟逗乐的连拍,被缩放在一张照片上。

  林萌真不知道那天他用手机拍了照,心里很感动。

  赛珀把钱包合上,看着她认真地说:“你长得这么毫无特点,要不是带了张照片在身上,我早忘了你的面容,吻错人都有可能。”

  “你,可恶!”林萌刚升起的甜蜜化成了无影腿,踢向赛珀。

  赛珀早有防备地跳开了,他笑嘻嘻地站在她身边,搂住她的肩说:“总体来说,中国人对外国人很热情,是我走过的国家里对外国人最友善的。但我不喜欢你们劝酒,纯粹是灌酒,在糟蹋,哪里是品尝。在酒吧里,七八个人可以喝掉两三箱红酒,而且——红酒里掺可乐,威士忌加冰红茶、伏特加配红牛……中国人真的很有创意!”

  “这好像是中国的饮酒时尚,难道不好吗?”林萌从这个调酒师的口气中听到讥嘲。

  “当然不好!”赛珀挑挑眉说道:“不从调酒的艺术性去分析,光从健康的角度去看,这都是完全不可取的。”

  “所以我很不愿去中国的酒吧,更不喜欢与中国人一起喝酒。”赛珀轻吻一下她的脸,“我这样说,不会触碰到你伟大的爱国心吧?”

  “不会。”林萌答道,“其他呢,除了中国的饮酒文化。”

  “其他,就是觉得中国人很有钱,满街都是豪华大汽车,到处都是奢侈的装修,全然不管因此造成的污染。你记不记得我同你讲过的查尔斯王子的环保村?”

  林萌点头,当然记得。

  “其实中国的生活方式很环保,学校、商铺、运动中心等生活设施都与住宅区连在一起,你们走走路或者骑上自行车就可以完成生活所需。即使在城市里,大家都能把衣服晾在室外晒太阳,又卫生又节省能源。还有专门的废品收购站,收废品的人真值得表扬。查尔斯王子费尽心思建的环保村在中国比比皆是,欧洲人在向中国的生活方式靠近,中国人却摒弃这种我们向往的方式,向西方靠近。”

  “听来听去,你还是不喜欢中国。”林萌还是不愿听别人讲中国的不好,尤其是他。

  赛珀无声地笑了,点点她的鼻子说:“懂不懂嫌货才是买货人。我真的很喜欢中国,有很多伟大的东西,我简直是崇拜你们的杂技与戏剧,世界上杂技水平最高的国家非中国莫属,我还看了神奇的变脸,而那些各怀绝技的民间艺人也让我大开眼界。”

  他讲起在北京的一家饭馆里,那里随便一个服务生就可以跳着舞把一团面粉拉成细长的面条,还有,四川盖碗茶的茶博士可以在十几米外把水注到他的茶杯里……

  “你去了中国很多地方,看了很多东西。”

  “那是笨柠檬的国家,我当然要好好了解一下,如果不是有事要处理,我会走得更远,看得更多。”渐渐散发出蛋糕甜香的厨房里洒满阳光。林萌站在赛珀身后听着他讲话,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他。她

  为之疯狂的男人就在身边忙碌、同她聊天,即使这一切在17天后都将成为“曾经拥有”,但上天已经待她不薄,她只祈求再见他一面,即使只有一分钟。

  赛珀洗完刚才用过的盘碗后又去擦灶台,边忙边说:“我在中国的酒吧里一晚上可以挣100欧啊,比我在法国的工资高多了,中国老板真大方,相比之下,法国老板都是小气鬼……我们一起回中国吧,白天

  我们一起闲逛,晚上我去上班,你在灯下看书等我回来……”

  他沉浸在自己美好的想象中。林萌望向他,眼中是无数不舍的缠绵,交织着甜蜜与苦涩。

  赛珀擦完电磁炉灶面,抬头看到她来不及躲闪的目光,“咦”了一声,伸手按在她的脑门上:“你在发烧?!”

  林萌也摸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奇怪地说:“哪有——”“怎么会没有?你刚才看我的眼神那么温柔,你确信没有烧糊涂?”“你!真讨厌。”

  “词汇太贫乏,这句我听腻了,换一句,比如说你真混蛋。”

  林萌几乎气昏,刚才她有想过与他好好相处,不再斗嘴吗?如果她有这么想过,现在收回。

  尽管赛珀把午餐准备得精美又丰盛,林萌还是没有太多胃口。

  电脑里正放着王菲的《我愿意》: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就算是多一秒,停留在你怀中,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林萌比较喜欢王菲,不仅喜欢她的歌也喜欢她的为人,敢爱敢恨。但是赛珀很不喜欢这首歌,他说:“换首歌吧,这首太伤感。我可受不了你被放逐天际,那我怎么办?没人陪我闹会很闷的。”他饮了一口酒,“你也不会为我放弃整个世界,对吧。”

  林萌这回真的诧异于他的中文能力,他居然能完全听懂这首歌。她起身换了一首比较欢快的圆舞曲,回到桌边,低头努力吃饭,心里想着他那句话,他是在说她在亲情与爱情之间的选择吗?既然他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再来找她?

  赛珀面带笑容地看着她,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她紧张得连叉子都不会拿。

  “你爱我吗?”赛珀问。

  叉子上的三文鱼也受到惊吓,嗵一下跳到汤汁里,在林萌淡紫的衣衫上溅下点点错愕的印痕。

  赛珀对这已经习以为常,微笑着递给她一块餐巾,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擦拭,他接着说:“我给了你一年的时间去想清楚,现在我想知道答案。”

  “当然爱,”林萌心里说:“我在这里等待着你,只为了能当面告诉你,我爱你。”可是面对着他,内敛与羞涩让她无法开口。

  赛珀把杯子放下,仔细地看着低头不语又似有千言万语要说的女人,说道:“直到现在,你还没勇气面对,还不知道自己究竟爱不爱我。”他的声音里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是其中明显的失望与落寞如钢针一样扎得她心痛。

  “不!”林萌抬起头,直视赛珀充满期盼的双眸,一看到他展开的笑容,她马上红着脸低下头,说:“可是,我是不是爱你不够深……我……”

  “你所做的一切都已表明你的心意,我不需要你为我放弃亲情,但我要你大胆表达自己的感情,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赛珀隔着桌子托起林萌的脸,凝视着她又想躲避的眼睛,用中文说道:“我爱你,你爱我吗?”

  “我爱你!”林萌也用中文回答。尽管用母语,这三个字在心里也重复了千万遍,但她居然没有他讲得流利。

  “你真逊色。”赛珀笑道:“中国很多女孩对我说这句话时都深情又顺口,哪像你这样干涩得像念课文一样。”

  赛珀的话果然奏效,刚才还羞得满脸绯红的人现在已气得满脸发紫。

  “你,你,你……”

  林萌想说你真讨厌,又想起他说听腻了,想换词又一时想不到,只气得张口结舌,狠狠拔开他的手,却撞倒了桌上那瓶白葡萄酒,清香扑鼻的液体再次选中了她那件可怜的上衣。她赶快站起来,扯住胸口的衣襟不让它贴着自己。赛珀已经把瓶子扶好,拿了张纸巾走过来。

  “湿成这样,不如脱了换一件。”他好心地建议,同时动手帮她解胸口的纽扣。林萌吓得狂拍他的手,一边躲一边叫:“流氓,色狼,混蛋,无聊!”

  谁说她词汇不够?

  赛珀哈哈大笑着坐回床上,索性仰身躺下去,头枕双手,放她气极败坏地逃到洗漱间,拉上帘子换衣服。

  “嗨!”他知道里面换衣服的人心脏也很坚强,打算再扔一枚重磅炸弹,“换好衣服后我们去市政府吧。我在中国见过你父母,他们同意我们结婚。”

  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林萌感到一阵眩晕,贴着门跌坐在地上。不过短短的几个小时,却大起大落好几回,有他的日子永远不可能风平浪静。听到声音的赛珀“哗”地拉开帘子,蹲身坐在还没来得及展现出任何表情的她面前,微微笑道:“你不认为我是在开玩笑?”

  林萌忽然向前扑出,紧紧地搂住了他,她想哭又想笑,明明才发出笑声却又开始哽咽。

  赛珀笑着轻抚她的背:“你这样扑过来,很像我家的圣伯纳犬,不过它扑过来会用舌头舔我的脸,不会又哭又笑。”

  听赛珀的叙述,事情简单轻松得像吃一碗豆腐,但是林萌知道他肯定下了一番功夫。

  “因为不了解外国人,又有外貌、文化习俗的差异,他们宁愿把我们列为无法接近的怪物,潜意识里害怕、抵触,见面又礼遇有加,所以我把自己送上门去让他们深入了解。他们发现外国人和中国人真的没什么不同,而且你父母也不贪心,满足了他们小小的虚荣心和自私后,他们就很爽快地把你转卖给我。”

  “卖得贵吗?”

  林萌依然跪在地上,搂着赛珀的脖子不肯放。

  “不贵。”赛珀笑了,为她终于到来的好心情,“首先,一定要有个男孩姓林。这点不怕,法国鼓励生育,我们生十个八个,总有一个会是男孩。”

  林萌轻声笑。

  “其次呢,要时常与他们生活在一起。也不难,我们可以每年回中国度假啊,或者直接申请你父母来法国,你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他们移民很容易。你爸爸觉得很值得炫耀,但是你母亲舍不得中国。”

  “你愿意与他们住在一起吗?”林萌问,她知道赛珀性格上的独立以及法国人的习惯。

  “当然不!我们已经说好,如果他们定居法国,我会在居所附近再租一套房,大家可以互相照顾又都有独立的空间。”赛珀在她头发上轻轻一吻,“我习惯裸睡,有外人在很不方便。”

  林萌脸红了,喊了声无聊把发烫的脸埋在他的脖颈里。

  “怎么无聊了?”赛珀不放过她,笑道:“裸睡对皮肤和健康都有好处,你是皮肤科博士,应该身体力行。”

  林萌不敢接话,只能转移话题,问:“你会不会笑话我父母的想法?”

  赛珀略略思索后说:“他们受困于时代与社会的局限性中……我倒是欣赏他们表露出的真实,至少让我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我是不是很没有勇气?早知如此,一年前我就该不顾一切地同你结婚,他们最后也会接受我们。”“不一样的,笨女人。这将是接受与被迫接受的区别,越是没有地位与权势的人越害怕别人挑战他小

  小的权威,以你父亲的倔脾气,一怒之下真会把我们永远拒之门外。”

  赛珀心疼地抚摸着她瘦尖的脸颊说:“你不是没勇气,你是太善良又太有理智,拒绝远比接受更需要勇气。”

  他从放在地上的背包里抽出一张报纸,这是林萌熟悉的一份晚报,几排醒目的黑体字下,是赛珀拿了在中国举行的国际调酒大赛奖杯的照片,而另一张居然是他搂着她父母的合影。

  林萌还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笑得这么开心,这么畅快,真的笑成两朵菊花。

  “中国人很注重面子,我虽然想不通,但还是给予理解。喏,所以这次我给他们挣足面子,你爸爸把这张报纸复印了不知多少份,放在喜贴里一起寄出去了。”

  林萌忽然想起什么来,急切地问:“那10月1日的婚礼怎么办?方伟怎么办?”

  赛珀抚摸着她垂肩的头发,说:“你怕所有的人受伤害,好像从没担心过我。”

  林萌愣了愣,看见他蓝褐色的眼中真有那么一点怨气,她不由愧疚地低下头,说:“我考虑过你的感受,但认为你比任何人都坚强,所有的事你都可以一笑了之,没有我,你也一样会想办法让自己快乐。”赛珀闻言笑笑,没作申辩。在对林萌心动的那一刻起,赛珀就知道自己不再是毫无羁绊的自由的风,

  平坦无痕的心里悄然进驻了对她的心痛与牵挂。这两种感觉都非与生俱来,它们随爱情一起产生,是它必不可少的附属品。

  没有你的我依然会笑的很痛快,但可能不会像以前那么快乐。

  赛珀手上的两道伤口早已好了,留下两道反白的伤痕。

  “很思念你时,看见这伤痕,就会想到你的蛮横无理和暴力,吓得打个冷战,相思病自然好了。”他虽然又在笑话她,林萌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叫叫嚷嚷,从赛珀故作轻松的语气里,她听出他承受了并

  不少于自己所经历的痛苦相思。

  赛珀站起身来,把林萌也拉起来,说:“10月1日我们在中国结婚。你不用担心方伟,他10月1日也结婚。”

  林萌一下子没想通,磕磕巴巴地说:“我们……三个人……一起?”

  赛珀轻拍一下她的脑袋,笑道:“你真贪心,有我还不够!”

  林萌噘着嘴说:“我才不乐意呢,他……只会喜欢……”

  赛珀笑着摇摇头:“放心吧,酸柠檬,与他结婚的是个女人,美国女人。”

  在赛珀面前总慢一拍的林萌忽然想到,赛珀怎么会认识方伟,又怎么会对方伟的事那么了解。“在你中国的家里,我与他通过电话。他是主要对手,我怎么会忽视?”

  林萌一下子明白过来,为什么一向如兄长一样关心她的方伟从七月开始便对她冷落,原来是因为一切局势都掌握在赛珀手里,方伟认为自己没必要再担心,所以选择默默淡出。林萌轻叹一口气,为善解人意的方伟。

  “不准为别的男人叹气,即使是方伟也不可以。”赛珀开玩笑似的警告她。“可是他真的让我感动。”

  “中国的父母都太把儿女的事当作自己的事,所以儿女累,父母也不轻松。方伟和你都是这种社会形态的受害者。”

  赛珀的车放在父母家,他们乘坐公共汽车去市政府,窗外一晃而过的美丽秋景如一帧帧精致的风景画。

  林萌唇角一直含着笑,实在是太快乐了。事情转变得太快,让她没有办法不怀疑,无法抑制心中的患得患失。奇迹真的出现了?

  赛珀带来了上次的那个粉红文件套,里面的资料全在,林萌的有些文件过了时效,赛珀已在中国重新公证过。难怪他知道林萌的生日和她在中国的住址。

  这次只是递交材料。按程序,15天的公告期满后,他们即可在市政府正式结婚,工作人员给了他们一个确切的时间,叮嘱他们要准时到。

  “9月28日我与你一起回国,再办一个你父母想要的大婚宴。”

  赛珀讲起她父母初见他时的紧张惊惶和手足无措,他不得不把他们按到沙发上,给他们倒上水,反过来安慰他们说,“请放轻松自在些,这是在你们自己家里。”

  “我不过利用了中国人对外国人的热情与尊重。如果在法国我贸然登门,强行入住,早就被叫警察

  了。”他笑着说:“中国人有时有点奇怪,可是真的很可爱。”林萌心里只有感动,为他所做的一切。

  为了能与林萌的父母无语言障碍,赛珀在出发前买了一本《Assimile轻松学中文》,一路上睡觉坐车时都不断地听,碰到华人就同他们聊。

  “我发现,无论走到世界什么地方,只要是仙人掌可以存活的地方,就有华人在那里生活。所以见到他们前我已经学了十个月的中文,水平相当不错呢。不过,我只会说,看不懂也写不了。”

  “你已经很了不起了。”“所有的人都这么说,我也认为。”

  “自大狂。”林萌跟着他走出市政厅,喷泉的水声混在车声和鸟鸣声中传入耳中。“哪里,哪里。”赛珀很客气地用中文答。

  “真受不了,我又没有夸你!”林萌无奈地叹口气。

  赛珀哈哈笑了,停下脚步,手指轻拂她额前碎发,说:“我本想在中国等你,可担心我的仙人掌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坚强,实在不放心,就先回来了。”

  林萌看着他快乐洋溢的脸,忍不住将他拥抱:“谢谢你的坚持不放弃。”

  他们几乎站在去年相同的地方,藏蓝的天空也是一样晴朗。太阳透过墨绿摇曳的树叶,在他们身上洒落朵朵光斑。鸽子依旧悠闲的与行人一起散着步,喷泉乐不知疲地抛洒出无数快乐的水珠。

  所有情景都与去年相同,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心情。

  一切都安排得有条不紊。

  他们递交完材料后就返回大学城收拾行李,赛珀依旧背着那个大包,他们一同坐上去地戎的特快列车。有个两三岁的小孩子,手里抓了一片尿不湿,摇摇晃晃地穿过车厢去专门换尿片的房间,他的母亲弯

  着腰伸着双手护着他跟在后面。

  林萌随口问:“整天穿着尿不湿很难受的吧,你说呢?”

  赛珀居然有点脸红,说:“这个啊,我穿尿不湿时还太小,实在不记得什么感觉了。”

  “你就不能正经一点?”“我真的很正经啊。”赛珀很无辜地说。林萌笑了,为这熟稔的对话。

  “好吧,就孩子的问题谈点正经的话题,和你约法三章。”赛珀在林萌耳边说:“第一,我们三年内不要孩子,我不想任何人来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好吗?”

  她微笑点头。

  “第二,将来有了孩子,我们也只能管教引导,不能干涉强迫。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独立的,要尊重他们的意愿。”

  这一点,林萌完全赞同。

  “第三呢,要记住,孩子陪你18年,我陪你一辈子,所以不能有了孩子就忽视我,老公永远要放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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