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都市 爱你26光年

再见不是拜拜

爱你26光年 夏奈尔 25823 2022-05-09 01:41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爱你26光年 三三小说网【333books.com】”查找最新章节!

  

  林萌正式开始了异国生活,不会法语的她感到处处为难,很多法国人根本不懂英语,在巴黎这个国际

  性的大都市里亦如此。皮埃尔说英法之间有过一场百年大战,所以法国人潜意识地排斥英语,更何况法国人都骄傲地认为,他们的语言是世界上最优美的语言,那么何必去讲带着雾气的英语。

  想起赛珀讲法语时的迷人声调,她承认法语真的很优雅,可也是世界上最难学的一种语言。动词和语态无休无止的复杂变化,让无数初学者望书兴叹。

  林萌把那本英文小说放在赛珀的信箱里,进出他住的大楼时,她有些忐忑,然而她并没有再碰见他。他仿佛一下子消失在空气中,否则她为什么总是恍惚闻到他的气味?

  每天在大学城站等车上班,那个弹吉他唱西班牙歌曲的歌者也再未出现。尽管与成百上千的人同乘一辆地铁,然而所有的人都面无表情地对坐或者挨身而站,谁也不愿施舍给对方一个笑容。

  无缘的人总是到站后各自分开,没有相识的机会。茫茫人海中再也找不到那个有着蓝褐色眼睛,总是笑逐颜开、随时随地找乐子的年轻人。

  快乐时光真的让人很怀念。

  差不多一个月后,会计问林萌有没有收到他发的信,信的内容是要求她提供银行账户,以便打入每月的奖学金。林萌觉得很奇怪,每天都在一幢楼里上下班,为什么不直接把信给她或告诉她?不久后她发现这是法国人的一个习惯,针对个人的信件,无论是来自政府还是公司,都直接寄到住处,邮戳上的日期具有法律时限效应。

  林萌打开那个属于她的信箱,上面还贴着他人名字,里面有一大堆纸张,很多是商业广告,还有几封前房客的信。林萌翻查着,找到了两封给她的信。一封来自实验室,虽全是法文,但内容已知,无须查字典。另一封鼓鼓囊囊,没写地址,只是简单地写着“LINMENG”,字体遒劲有力,反面并未落款。她疑惑地打开,先倒出一部手机来,粉红的新款LG,防划贴膜上印有LIFEISGOOD。

  林萌的心口像灌了冰水一样,让她一下子无法呼吸。查看着信封里的东西,除了商家提供的电话号码及卡内余额说明以外,只有一本LG的使用手册。

  赛珀并没有给她写一句话或一段字。

  是啊,写什么呢?林萌想。他拿了我的手机,再赔给我一个,不是两不相欠了吗?可是不对啊,是我摔了他的手机。她有点想不清了,索性不去想,正如她这几个星期用的鸵鸟方法。可是强作平静的心湖再次被投入了石子,哪有那么容易即刻恢复平静。

  林萌撕下原房客的名字,并把他的信交到管理处。她心神不宁地走上楼,坐在“柠檬之家”的床上。

  仙人掌与天竺葵在桌子上抽枝开花,活的生趣又精神。

  按下开机键,伴着音乐声出现了星光闪烁的开机画面,几行开机语跳出来,等林萌发现开机语有些不对劲时,它们已淡出,手机跳到正常的工作界面。她重又关机,再打开,眼睛盯着屏幕,等着开机语出现。

  “亲爱的柠檬,今天离开,借此向你说再见,记住,不是拜拜。”

  因为开机语字数有限,赛珀写得很简单,单词大多缩写,她看明白了单词却一下子没明白意思。Seeyoulater和Bye-bye不都是再见吗?前者正式一点,后者口语化。心思转念间,林萌明白了

  他的意思。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让林萌心跳如鼓,不知所措。他说要再见,难道这么快?彷徨时,外面有个声音在问有没有人,并不是赛珀。林萌舒了一口气,赶快上前把门打开,一个黑人男孩站在门口,指指她还插在门上的钥匙,她连声道谢后抽出钥匙关上门。

  如果赛珀是在离开的那天买手机,根据电脑小票上的日期来看,他已经走了两个多星期,现在会在

  哪里呢?

  林萌倚在窗口,望着深蓝的天空,银白的飞机划空飞过。或许他正在这架飞机上,或许他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看着这同一片蓝天。他快乐爽朗的笑声在她耳边回荡,“不知好歹的酸柠檬。”他那天说。

  她不知不觉地笑了,原以为理清的心绪再次乱得无法收拾。

  绚丽多彩的秋天在极尽所能的展示完自己的无限魅力之后,终于抵挡不住寒风的脚步,瑟瑟缩缩地抖落一身华丽的外衣,迎接了冬的到来。

  法国的冬天寒冷难耐,时不时有北风夹着雪山的酷寒直灌衣领。然而青草并没有在寒冬中枯萎,反而绿得发暗。街上随时可以看到上身着裘皮大衣,但下身只穿着短裙丝袜的老太太,尽管这样会让她们患上腿部血管瘤,可美丽比温暖舒适更具诱惑力。

  一直持续的阴霾天空让大家的心情都很压抑,好在亮黄的房间总给林萌一个轻松愉快的感觉,再糟糕的心情到了这里,也会变得如充了氢气的气球,轻盈得无法攥住。

  林萌买了张中国卡,按时在公用电话亭里打电话给父母报平安,例行公事一样,兴致好的时候同他们讲点法国的奇闻逸事,可他们更关心的是她与方伟的婚礼。

  方伟倒是时不时地打电话给她。开始时她总以为是赛珀,但是几个月一晃而过,她从没有接到过他的电话或是信件,渐渐地她也不再在每次铃响时都心慌意乱。

  仙人掌的花已开败,天竺葵依然把花开得热烈,努力给这个灰败的冷冬增点色彩。天气特别冷的时候,林萌会把它们搬到暖气边,难得有太阳的日子便让它们到窗口晒晒太阳。

  她依然每天折一只千纸鹤,却经常在折的时候不知道要祈祷什么,所有的愿望都让她感到不切实际,现实生活中总是有太多的矛盾,这么不诚心折出的纸鹤会不会灵呢?

  周末时,林萌利用巴黎岛注发达的公共交通系统,把巴黎及其周边城市都看遍。节假日时她会走得更远。注:巴黎及其周边七个省的统称

  她去过一次波恩小镇。

  办银行户口时,林萌在护照里发现赛珀的身份证还夹在里面,让她无法不忆起那天在市政厅登记结婚的情形。

  身份证上的赛珀还更年轻些,可能是他十七八岁时的照片,蓬松浓密有点卷的头发遮住了前额,浓眉下是一双有神的眼睛,眼中的光彩似乎要穿透卡片。高挺笔直的鼻子,嘴唇弯成一道好看的弧线。他那时还有一点点少年人的胖,一侧脸颊上隐约现出个酒窝。

  身份证的反面有赛珀父母家的地址。所以林萌在圣诞节的时候来到了波恩,来到了赛珀曾跳过舞,打过葡萄大战的市集广场,在满街满巷节日的气氛里,她慢慢地一条街一条街参观着,感受着他在这个城市留下的笑声与气息。

  她也见到了精美的勃艮地特色的彩色珞黄屋顶,品尝了这里最有名——也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有名的酒窖的红酒。林萌走进了主宫医院(H?teldeDieu),看了雄伟的祭坛,拱顶木制天花板上的雕刻与绘画,还参观了巨大的厨房,那里有庞大的炉灶,古老的烤肉架和铜制餐具。

  林萌甚至与赛珀的父母在大街上擦肩而过,赛珀那时正与他父亲通话,讲述着他在地球另一端的历险。她也曾坐在菲利普的酒吧里,喝了一杯巧克力奶以驱赶严寒。

  有一天,她在Panthéon博物馆看完能证明地球自转的天体自摆钟后,顺路去了拉丁区的酒吧一条街,原本是想寻找传说中罗马时期的古巴黎城墙,却意外地发现了“蓝色月光”。

  林萌在对面的露天咖啡桌前坐了下来,不可抑制地想念着赛珀,可是这种想念却让她时不时地莞尔。

  这个人,连留下的锥心思念都被他镀上一层快乐。

  而这几个月里,林萌也真正见识了所谓的法式浪漫。

  先不说实验室里有男士对她大献殷勤,即使是去商场或是行走路上,也时常有人与她搭讪,有些人

  像是黏蜜糖的蜜蜂一样挥也挥不散。这些人有老有少,甚至有几个胆大的学生,在听完她的课后即敢在教室里直接约她。

  面对这些人大胆热情的表白,林萌既不为之所动也不为之所恼,仿佛在看一件与她毫无关系的事情。这时林萌才发现,她的心已跟着赛珀远游的身影走得很远了,唤也唤不回来。

  林萌一下子对世界各地的时事敏感起来,每天都看新闻时事,哪里有战乱,哪里有暴动,哪里又有冲突或是天灾,她都一一了如指掌,甚至她的地理知识也有了很大的长进,脑中总是画着各种可能的环游世界的路线图。

  所有看林萌搜查资料的人都以为她准备去环游世界,但是有谁知道,林萌已经启程走在了路上。

  二月份中国春节期间,方伟出现在她的公寓楼下,这让林萌很惊讶。

  她带他去了一家非常传统的餐馆。已磨得发红的木制楼梯扶手,还有一格一格写有顾客的名字、曾放着他们专用的餐巾和刀叉的抽屉,以及年代久远的欧式吊灯都证明了这家餐馆的古老。

  林萌现在已经可以说不错的法语,与人简单沟通完全没有问题,这要得益于她每日下班后的苦读。她头头是道地给方伟介绍这家餐馆的特色菜、甜点以及酒水,就连招待端上来的一篮颜色略有不同的面包,她也可以一一说出它们材质与口味上的区别。

  他们边吃边讨论方伟在法十天的时间安排。她不赞同参加旅行社的七天八国游,上车睡觉,下车拍照的团体游是对欧洲文化的亵渎。

  二月份,欧洲没有太多的节日,林萌介绍说,但这时意大利的威尼斯有冬日狂欢节,法国芒通有柠檬节,尼斯有嘉年华会,所以最好的路线是南下,先去距意大利边境只有一两公里的芒通,然后转向尼斯,在这之间可以顺道参观摩纳哥,然后继续取道向南,去看普罗旺斯紫色的熏衣草之路,当然这时花还没开,看不到成片的紫色花海,但那个地区的景色什么时候去看都很美。

  如方伟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参观戛纳,五月才有电影节,不过戛纳旁边有著名的香水之都格拉斯

  (Grasse),在那里不仅可以参观很多世界有名的香水制造公司,还能见到金黄的含羞草。

  附近的圣特罗佩(St-Tropez)也是消磨时光的绝佳地方,那里有迷人的海景和美丽的红岩石,最后可以转到马赛——这个希腊人在7世纪建立的城市。不过她不喜欢马赛,觉得太过于脏乱,关押基督山伯爵的著名的依芙岛就在那里,值得远眺一下,位于山顶的、立有金黄的圣母雕像的拜占庭式的大教堂也值得看看。夜晚站在那里可以看到城市全景,还可看到灯火通明、帆船林立的老港口。

  如果时间足够,甚至可以坐船去马赛对面的科西嘉岛。

  当然,法国还有很多别的美景,光是巴黎就值得一个区一个区地走走看看,除了巴黎圣母院、凯旋门等世人皆知的景点,还有汇集了诗人与画家的蒙马特高地及圣心大教堂等许多名胜古迹。而在巴黎附近,建筑宏伟的凡尔赛宫,令人叹为观止的有着176扇不同彩绘玫瑰窗的沙特尔大教堂,还有著名的枫丹白露宫等等,都是值得一去的好地方。走远点,沿着卢瓦河谷,可以尽赏散落两岸的几十座著名的古堡。

  如果他喜欢酒文化,应当去北部美丽的香槟区,观赏香槟的制造,并走走阿尔萨斯的葡萄酒之路。阿尔萨斯的白酒与波尔多、勃艮地的红酒在国际上享有同样的盛名,因为宣传的关系,中国人只知道波尔多。一位香港富翁买断了阿尔萨斯白酒在中国内地及香港的销售权,它那很有特色的修长瓶型和琥珀色的透明液体,尽显了法国没落的高贵。

  “西南部是以波尔多为首的葡萄酒的天下,最好的旅游季节是9月份,此时葡萄叶已转为金黄,饱满的葡萄还挂在枝头。在那里,你会发现每列葡萄的尽头都种植了漂亮的玫瑰花,因为玫瑰与葡萄对相同的疾病敏感,所以它们成了葡萄园主的一种警示标志。”

  林萌讲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她在几天前翻读法国旅游资料时读到这句话,当时看就看过了,没有放在心上,可是现在一说出口才猛然发觉,赛珀在很早以前拐着她在公园里散步时说过这句话。

  “玫瑰有什么好?那么普通,我才不会拿来送你。我们那里每家每户都种玫瑰,只把它当报警器。”

  真的很奇怪,与赛珀分别已快六个月,林萌却对那三天里发生的点点滴滴记忆犹新,每句话、每个

  字都仿佛被刻录在脑子里,并生了根,随着时间而茂盛生长,侵占了她思维的每个角落。因那日在地铁上与赛珀的谈话,她甚至特意去查找了许多有关鹦鹉螺的知识。

  鹦鹉螺在地球上经历了数亿年的演变,但外形与习性变化很小,被称作海洋中的“活化石”。它们的祖先族群原本遍布地球各处,却在6500万年前那场大劫难中,与恐龙同遭被灭绝的命运。两三种残存的现生鹦鹉螺后裔,栖息在印度洋与大西洋海域。这些具有分隔房室的鹦鹉螺,生活在海洋表层一直到600米深,能够自我调控气室的量,使它们适应不同深度的压力。

  鹦鹉螺的内室隔间由小到大顺势旋开,它们决定了鹦鹉螺的沉浮,这正是开启潜艇构想的钥匙,人类模仿鹦鹉螺排水及吸水而产生的上浮或下沉方式,制造出了第一艘潜水艇。世界上第一艘蓄电池潜艇和第一艘核潜艇因此被命名为“鹦鹉螺号”。

  林萌心想,赛珀讲好羡慕鹦鹉螺,是否是羡慕它们可以克服海水的压力,在不同深度的海域里自由游弋?

  方伟没有发现她的走神,因为他已惊讶万分。他在美国读了三年博士,工作了四年,却不能像她这样,清清楚楚如数家珍地讲解那个他生活了多年的国家。

  她来法国才多久?“这些地方你都去过?”方伟问。

  “大多去过。波尔多因季节不对,暂时还没去。”林萌轻轻晃了一下酒杯,饮了一小口红酒。“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不喝酒。”

  林萌微笑一下说:“在法国生活,如果不会品酒,不懂分辨香水的味道,那真的很可惜。”

  方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发现她与以前不同,但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同。她依然淡淡地笑,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然而当她思索时,会有一种让人心动的柔情在眼中波动,他以前从未见过。

  方伟投宿在大学城附近的旅馆里。林萌以私人理由向导师请了十天假。他们按计划先参观了巴黎,周边城市只选了具有代表性的凡尔赛宫。

  第三天他们乘高速列车南下,3个小时即横穿法国。下车后直奔火车站附近的租车行,去取在网上已定好汽车。林萌不喜欢GPS,这个先进的卫星定位设备准确得让人没有走错路的机会。而往往,不小心误入的那一条路,总藏着引人入胜的风景。

  因此,由方伟驾车,林萌看着地图指挥,两人同心协力地完成了先前拟定的南部旅游路线。由于路线安排得当,他们不仅愿以偿地看到了想看的美景,而且还多出两天时间赖在美丽的科西嘉。他们沿着半岛走,沿途看到安静美丽的海滩或渔港就下车来欣赏。往西行的滨海公路虽然崎岖陡峭,但是峡谷的壮丽风光让他们心旷神怡,最后他们选择住在半岛西边的卡纳里(Canari),因为那里有12世纪比萨式罗马教堂,又可以眺望到圣佛罗航湾(GolfedeStFlorent)的绝佳景色。

  此时并不是旅游旺季,他们虽未预订酒店也可轻松找到地方住宿。

  在悠扬的教堂钟声里,两个名义上的情侣背靠咖啡馆坐着,招待送来饮料和结账单。不太烈的冬日太阳有些敷衍地照着,风有点凉,但两人都愿意坐在外面看碧蓝的天和翠绿的海,点点帆影时隐时现。

  林萌掏出钱来结账,方伟有点不满,觉得出门在外让女士买单好像不太对劲。“这里是欧洲,”林萌把找钞拿回,留下零币当小费,“你还在美国生活了七年呢。”

  方伟宽和地笑笑,不再争执,习惯性地拿了一支烟夹在手指间。他在美国的七年可没她的变化大,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这么明显的变化。

  “可能是因为你从没了解过我,也许我根本就没变,只是现在的我比较敢于表现真实的自己。”方伟点头。尽管他们有四年的恋人关系,但从未相爱过,两人真的互不了解。对于这一点,他们心

  照不宣,以前谁都不想去挑明它。两人对笑一下,转头去看大海,一切尽在不言中。撕去了虚伪爱情面具的两个人反而觉得更亲近了一些。

  “你我的母亲都是难缠的家伙。”方伟说:“尤其是你母亲。”

  林萌轻轻摇头,说:“这不能怪她。身为唯一的儿媳,没有给重男轻女的爷爷生出孙子,她受了很

  多压力与委屈,我能理解她。一听是女儿,产房前的亲人一哄而散,连父亲都没进来看我一眼。妈妈抱着我在医院哭了三天,可是没有一个家人理会她。最后她自己办了出院手续,给爷爷跪了大半天才让这个固执的老头同意让我进家门。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无论如何不敢冒着丢工作的风险去生第二个。”

  父亲无数次逼迫母亲离婚,但她死活不同意,只为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当母亲发现夫家有想把这个不受欢迎的女童丢弃,或制造意外以生第二胎的意图时,她一天24小时都像母鸡护小鸡一样带着林萌,生怕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有一天林萌偷偷地与邻居家的小女孩玩捉迷藏,玩累了躺在她家床底下睡着了,几个小时找不到她的母亲差点急疯。所以林萌从小就很听母亲的话,怕她哭,怕她在家人面前受委屈。

  “我愿意做一切努力让她开心。尽管爷爷已死,现在的人们对生男生女的概念也淡薄了,但是早年受的伤害让她的神经总是紧绷,况且她身边的人际圈里还是势利者多,所以我必须总是出类拔萃以满足她向人炫耀的欲望。”

  “包括牺牲爱情?”方伟说着,摸出打火机把烟点燃。他已经很久不在她面前抽烟。“以前我对感情没有概念。我的世界里,只有考第一以证明我比男生强,其次就是做母亲乐意的事,

  嫁给谁,对我来说都一样。”

  方伟听出她话里隐藏的意思,吐出一口烟后接过话:“你是说你现在懂得了什么是感情?你恋爱了。”他恍然大悟,“只有爱情的力量最伟大,能让你瞬间全然改变。”

  “他是个法国人!”方伟肯定地说,“所以才会让你对法国的文化习俗这么着迷感兴趣,因为你深爱着他,你想了解与他有关的一切。”

  方伟无疑是个很聪明的人,否则他不可能在人才济济的美国站住脚跟。

  林萌怔怔地看着他,一直不敢面对的事实就这么轻松简单地让方伟说了出来。原来她的一言一行都那么明显地在印证对赛珀的爱。她看着远远的海天一色,轻轻地说:“或许我曾经恋爱过,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为什么说曾经?”方伟问。

  “因为在他相处的三天里,我很不懂情调的与他唱反调。”

  如果可能的话,林萌真希望时光能倒流,她要好好珍惜与赛珀在一起的三天。但她还真不知道怎么与他和平相处,他好像随时随地都能让她暴跳如雷。

  第一次与外人谈起赛珀,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难以启齿。想起那令人难忘的时光,林萌不禁又笑了,一时间如春花开放,看得方伟也愣住。

  “看来他是个很优秀的人。”方伟由衷地说道,他的未婚妻喜欢上了别人,他心里反而有一点欣慰。他一向沉静稳重的神情在这时起了一点变化,居然有开玩笑的兴致。

  他说:“我现在有点妒嫉他呢,真希望哪天可以亲眼见见。”

  “等他环球旅游归来,你若再来法国,我会介绍你们两个认识。”林萌随口说道。“听你的口气,你要在这里专心致志地等待他。”方伟微微一笑道:“七月的婚事,好像不是你我可

  以更改的。”

  一句话将林萌拉回现实生活,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低下头来搅拌已经快凉的巧克力奶。

  林萌对感情归宿的徘徊与犹豫都源于父母的态度,但她连试探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她害怕引发一场无法收拾的战局,怕母亲再受伤害,所以宁愿选择躲避。

  方伟长长呼出一口烟,青蓝的烟雾还没来得及舒展身姿就被海风吹得四散,可是心情却在海风的吹拂中变得更寒冷郁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那么敬重这句古训,不肯放他一马。他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那么喜欢干涉他的私生活,即使逃到美国,她的强权也一直伸到那里去,不让他有一丝的安宁。

  方伟亦太善良,一如林萌,所以两个人才会被困在亲情的掌控中,如果他们自私一点,强硬一点,不在意他人的感受,他们完全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他们都做不到,只能让自己受伤。

  亲情与爱情,这是他们两个都必须做的选择题。

  人生就是如此,永远都是在做选择题,而答案往往并不如人所愿。两个人各怀心事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这个世界我们只来一次,以后也不会再来,所以,每个人的一生都应当真心实意地、不计后果地去爱一回。”方伟鼓励她道,“你应该珍惜这个机会。”

  林萌抬头看着他,很惊讶:“可是……我了解我父母,他们容不得我说一个不字。”方伟说:“爱,并不一定要拥有……至少,你应该再见他一面。”

  “来不及。”林萌无力地答道:“要到9月他才能回来,但是……”她停住话语,心里的痛让她无法说下去,再开口,肯定会流下泪来,她抬起头,吸了一口气,让冰凉的海风吹进眼中。

  “我或许能把婚礼拖到10月,你还有再见他的机会。”“可是这种无法拥有的爱情,我怕我没有勇气面对,再见只会徒劳地给双方增加痛苦。”“你真的没有话想当面对他说?”方伟看着她,问道。

  林萌心里百转千回,怎么会没有话对他说,但又怎么说?这一生能这样爱过、痛过,她已心满意足,总好过木偶人一样无痛无痒地过一辈子。

  她的眼泪终于还是不受控制的滑落。方伟把烟放在烟灰缸上,揽过她的肩将她搂在怀里。此时此刻,他们更像一对兄妹,经过这么多年的相识,他们已经把彼此当成了知心朋友。

  她心中对他无爱无求,所以不会在意他娶她的真正原因,而他又何尝不是?他从没爱过她,一直认为她是一个命令的执行者,一个完全装在套子里的没有血肉与思想的人。

  可是那个男人有一双多么敏锐和智慧的眼,居然可以看穿套子里的她有着鲜活热烈的生命和深藏在骨子里的魅力与美丽。他用火山一样炽热的情感融化了她,让她如凤凰涅槃获得了重生,自内而外焕发出来的耀眼光芒,让她变得如此具有吸引力。她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不问世事只会一味将自己封闭的林萌。

  这一夜,两个人在各自的房间里都失眠了,方伟坐在沙发椅上陷入深思。而林萌折折停停,用了几个小时才折好一只纸鹤,也许她心中还是在祈盼着奇迹的出现,尽管她知道不可能。最后她披衣走出房间,漫步在墨蓝的星空下,月亮温柔地挂在空中,远处灯塔上的灯光一圈圈转着,海浪有节奏地哗哗拍打着堤岸,那是大海沉睡的鼾声。

  我现在站在法国的最南端,海的中央,而你这时会在哪里?

  当林萌走到护栏边时,发现方伟正倚在那里抽烟,两人对视一笑。“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林萌说。

  “是的,林医生。”方伟依言掐灭烟头。

  两个人都倚在栏杆上看了一会夜色中的海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说来听听。”

  “他?很自大又狂妄,做事随心所欲,不太计较后果,想笑的时候可以把自己笑翻在地,说话做事不懂得事故圆滑,有时率真得让人受不了,又满肚子气死人的玩笑。”

  林萌忍不住先笑了,清脆的笑声惊醒了几只海鸟,它们扇翅鸣叫着在山崖上飞了一圈才又回到巢中。方伟也无声地笑了:“你是在讲他的优点呢,还是在评他的缺点,我怎么听不出来?”“优点与缺点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在于我们看待的角度。”林萌拉紧了被风吹开的衣服,“他因为有

  缺点而更真实完美。”

  方伟转过身来背靠着栏杆,看着她的侧脸,说:“爱情……很美丽。”两个人一个向里,一个向外地靠着栏杆站了几分钟。“你从未问过我,既然不爱你又为何要娶你。”“不用问,我知道原因。”林萌没转过头来,淡淡地回答。

  这次轮到方伟吃惊了,有点不相信地看着她。

  “两年前你在我面前接过一次他的电话,你们在电话里几乎什么都没有说,就是因为什么都没说,所以我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林萌远比他想象的要聪明。

  方伟并不打算瞒她,只是一直说不出口。他知道林萌迟早会了解真相,但以为会是在婚后。他需要一个男欢女爱的正常婚姻来做遮住世人耳目的幌子——尤其是他家人,而林萌需要这场婚姻来保持生活的宁静。两个人各取所需,这场不相爱的婚姻原本也是完美的,如果没有一个冒冒失失的法国人出现。

  “我应该退出,成全你们两个。”方伟说。

  “你无法成全。你的退出只会让他们感到羞辱暴怒,我还必须与他们选择的另外一个人结婚。相比之下,我宁愿选择你,至少与你在一起,我的灵魂自由。实际上我应该多谢你,因为有你的存在,这四年我过得比较轻松。”

  方伟忧郁的目光扫过她的脸,望向黑暗中矗立的教堂,它静静地俯视着这对困惑中的男女,却不肯给予任何帮助。

  “我也该多谢你,我再难找到像你这么理想的结婚对像。”

  两人在黑暗中扯出一丝笑容,夹着海风的凄凉。婚姻与爱情被他们拆解成不相干的两码事,可实际上,它们有时真的完全不相干。

  爱情不一定会导致婚姻,婚姻里也并一定就栖息着爱情。

  第二天他们坐飞机直接从马赛飞回巴黎,在机场两人互道珍重,方伟转机回美国。他走了几步又回转来,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首饰盒递给她,林萌不愿收。

  “我迟早该送你戒指,无论我们的结合是否以爱情为基础。”方伟的话让两个人都有些伤感。

  他勉强笑笑,安慰道:“也许会有奇迹,一切都有可能,不是吗?我希望这枚戒指是我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不过希望他不要生气。”

  不像中国那样,把所有的节日都包装出热烈的商业气氛,法国的节日除圣诞节外都过得很冷清。今天居然是情人节,让林萌猝不及防。若不是面包店里到处摆满心形蛋糕,她就把2月14日稀里糊

  涂地过掉了。而她在这天收到了方伟的钻戒,这件恋人间最浪漫的事反而让她心情沉重。

  林萌打开信箱,把一叠商业广告扔到纸品回收篓,带着几封信上楼,一打开门即看到已经枯萎的天竺葵,几朵犹在枝头的残花卷曲变色,在缺水的状态里痛苦地挣扎着。她把信往桌上一扔,快步走到它的身边。用矿泉水瓶制作的自动滴漏瓶里的水几乎没有动过,她把水瓶倒过来看,才发现洞眼戳的太小,已被几粒砂石堵住。

  “千万不要死。”林萌心里祈求,拧开瓶盖,把整瓶水都倒进干涸的土里。她虔诚地望着它,静静地等了几分钟,仿佛在等待一个垂死的人复苏。过了很久后,她才想起关心一下仙人掌,它没什么变化,似乎还长得更健壮了,挺着浑身的小刺对她张牙舞爪。她微微一笑,翻查完信后便拿了把长柄刷去清理天竺葵掉落在地毯上的残花败叶,忽然发现桌子脚边躲着一张明信片,可能是她刚才扔信时它借着力道滑落在地。

  林萌跪坐在地上拾起它。在无边无际的赤红沙石地和蓝的几乎发亮的天空的映衬下,一株仙人掌在一小丛骆驼草的陪伴下斜开一朵小小的血红色的花。

  除了他还会有谁会送她仙人掌?

  林萌的心里仿若万马奔腾,心跳乱得让她不知如何呼吸。她连忙翻看反面,上面有她熟悉的不羁字体,用粗线笔写着“MKISSU”,除这之外就只有她的邮箱地址。这个人平时那么多话,为什么总是这么吝啬给她写字?她有点气愤。

  而且,这表示什么意思?

  U好理解,YOU的简写,M是萌的简写吗?所以是“萌,吻你。”

  林萌觉得不像,与赛珀说话的语气与性格完全不符,况且他从不喊她“萌”,对她的称呼永远是笨字不离口。那是什么呢?她真的有点生气了,冲着明信片说:“多写几个字会累死吗?”

  林萌的脑中居然自动跳出了赛珀的回答,声音懒洋洋的:会,当然会。

  他轻易就让她肝火旺盛,早就忘了自己该抱信痛哭,为这半年来第一次收到他的信息。M也许是ME,我吻你,不对,为什么不直接写IKISSU?他在玩什么?

  林萌把明信片对着太阳光照照,看看里面会不会有水印类的文字,在这么做的时候,她忍不住为自己的无聊而抿嘴笑起来。在阳光下,她发现U上画有很多细小毛刺,表明“你是棵带刺的仙人掌。”

  她终于笑出声来,这几天的抑郁随着笑声飞得无影,心情一下子轻松。

  林萌拿着这个谜语躺倒床上,脑子里还在寻找着答案。MKISS不是一个单词,无论是从英语角度还是从法语的角度。那么MK呢?或者MI呢?她猛一下坐起身来,知道答案了。

  MISSYOU,KISSYOU。

  想你,吻你。

  是的,肯定是的,这是赛珀讲话时略有的蛮横霸道,是他的语气,也是他会说的话。林萌望着窗外的萧瑟冬景又笑了。

  邮戳上盖的那个地址,是一个著名的智利国沙漠,真的可以100年不下一场雨,明信片的一角有一滴咖啡渍,邮票表面不平,明显可以触摸到沙子被粘在下面。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即使是在咖啡馆也受风沙的袭卷。

  从这天以后的日子,因为充满等待而变得难熬。

  与方伟的一番谈话,让林萌彻底地看清楚自己的内心。她这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傻又多么会自欺欺人,明明对赛珀的爱已经把自己点燃,却总是找出各种蹩脚的理由来拒绝承认。而现在她终于敢于敞开心扉,不再刻意回避对他的思念。这种刻骨的相思让她坠落到既快乐又痛苦的深渊,她没有办法再做到心若止水,也没有办法再装作若无其事。她无时无刻不在牵挂他,想念着他。

  林萌无数次散步到大学城对面的公园,顺着那天赛珀带着她走的路线,空气中时时浮现他的声音和那双带着笑意的蓝褐眼睛。有时难以入眠,林萌也会信步走到他住的那幢楼前,坐在长石椅上,默默地看着他房间紧闭的落地窗,仿佛又听到那首关于小鹿的儿歌。

  爱情就像是无解的烈性毒药,抗药性再好的人也无法抵抗它的攻击。除非永不沾染,否则定受其伤。

  春天到来时,整个法国都变成花的国度。

  开成一堵墙的俏黄的连翘和迎春花,一树树圆嘟嘟压得枝条低垂的粉红樱桃花,大朵大朵桃红的马头兰,艳红瘦劲的梅花,香气扑鼻的金边瑞香,白茫茫一片的琼花衬着红嫩的满树的海棠,酷似牡丹的中国名花芍药也在异国开得如火如荼,一点没有思乡的忧郁。

  西洋杜鹃占了地利长得不输分毫,绣球花开起来大气的很,花团锦簇连绵不绝,就连不起眼的蒲公英与荠菜也凑着热闹,高高兴兴地迎着春风开着花,毫不自卑。

  每一根草在这时都有一颗要开花的心,并把这当作一生的目标而努力。

  林萌看着这些知名不知名的花儿在一夜间疯狂开放,但她的天竺葵还没有想开花的意思,它已经活过来,叶子也回绿,可是赌气一样就是不肯开花。

  还只是四月,冬初就立起的“草地在休息,请勿打扰”的牌子随处可见,她只好坐在一棵开满樱花的树下看书。微风吹过,落英缤纷,不大工夫她身边就落了一地粉绒绒的花毯,一朵花在她翻页时落了下来,夹在那一页成了回忆的印迹。

  公园的树下或路边,随处可见抑郁一冬的人们,穿着一点不输于花朵们的艳丽春装,拿出积攒了几

  个月的热情,喝着酒,吃着火腿片,敲着单调的手鼓,在春日的暖阳下尽情欢笑。

  林萌在这热闹中看到赛珀远远地走了过来,她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睛,真的是他。他一会儿就到了她身边,拍了拍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女人:“笨柠檬,我回来了。”

  林萌望着他那张让她思念万分的脸和她梦中回想千遍的笑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语言先于她的思想说道:“我把天竺葵养死了。”

  赛珀手里居然拿着那盆花,仔细看了两眼后说道:“那就扔掉吧。”说着便将花扔到身边的垃圾桶里。林萌纵身去抢,触到地上冰凉柔软的花瓣,她从梦中醒过来。原来不知不觉睡着后她竟然从树身上滑倒在地。

  太阳还似在原地没有挪过脚步。林萌笑笑,把书合起来,真恨这个梦太短,尽管荒谬,但在梦里可以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甚至可以触摸到他。真是的,谈什么花啊,可以谈谈别的东西嘛,可是见到他时到底该说什么呢?

  林萌还没想好,也不知道是否可以见到他。

  方伟说已经把假期调到十月,并称是公司硬性调假,不知道他倔强又多疑的母亲会不会相信。林萌的母亲却为这次婚期的推迟深感不安,不下十次询问原因,使她疲于应对。

  都说谎言说多了就成了真理,可是每次让她重复相同的谎言,她有点支撑不住。昨天林萌忍不住说:“妈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不合再分手也是件很普通的事。”

  这本是句很正常的话,但是听到她母亲耳里就极不正常。她的女儿从来没有这样同她讲过话,从来没有。她当时就生气地说:“无论是什么年代,你永远都是我女儿,永远都得听我的话。”

  林萌不记得昨天的电话是如何结束的,她手上的电话线似乎被母亲的泪水浸湿,黏乎乎地染了她一手不锈钢的味道。母亲口口声声说她变了,她真的变了吗?方伟也说她变了,可是她自己不觉得。

  电话聒噪地响了起来,打断了林萌的沉思,但它响两声就挂断,不用翻看也知道是谁,她感到头痛。走到一边的电话亭里去拔电话,才输入完卡号即被告知卡内已无余额,才想起昨天挂线就是因为余额告罄。

  手机有短信进入,是方伟,他写:婚礼改在10月1日,请于此前回国。对不起。林萌慢慢合上手机,心想,为什么说对不起,你已尽力。

  她出了电话亭,却不着急去买卡,而是漫无目的地沿着湖岸走着。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永远快乐的赛珀,目光忧郁的方伟,拿腔捏调的方伟的父母,总是悲切的母亲和暴怒的父亲。

  这就是我的生活吗?怎么好像都与我无关?

  在中国永远要争第一的压力,蛛网式的人情缠缚,活在他人眼里与话里的不自由也似乎离她远去,她走在一个看起来很自由散漫的空间里,这里及格万岁,没有哪个学校去搞愚蠢的排名表,考砸的孩子一样可以得到一个吻作为鼓励。谁也不用看谁的眼光,好像每个人都能根据自己的想法去选择生活,同性恋也可以大方地在右耳打个耳钉,以表明自己的性取向。

  这些想法让林萌产生恍如隔世的感觉,都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为什么中外有这么大的差距?她真希望这个世界上有时间隧道,让她可以穿越到20年后的中国去看看,那个时代的父母是不是还在干涉子女的私生活,是不是还太把孩子的生活当作自己的生活,是不是还是年轻时绕着儿女转,年老后绕着孙辈转……

  胡思乱想间,林萌站在了那日与赛珀坐过的长椅边,看着湖里的一群野鸭,它们呼朋引伴共度这美好的春天。“春江水暖鸭先知”,中文总是那么细腻美妙,只用几个简单的字就能刻画出最贴切的情景。

  上次同赛珀一起看的那些小如拳头的天鹅们,已经长成了半大小子,羽毛变成灰白色,挺着还不是太长的脖子,但天鹅高贵的气质与风韵在它们身上已开始显现。

  不远处有乐队在奏乐,欢快的乐声掺杂着笑声随风飘荡。

  马路旁边有个老太太,头顶上站着一只她养的鸽子,她正摇动着音乐盒,折叠音乐册一页页地慢慢滑落出动人的曲调。林萌放了一枚硬币在老人脚边的盒子里。

  “祝你好运。”老太太微笑着对她说。

  林萌略一点头回礼,继续前行,一个高大男人本已越过她走在前面,不经意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立刻停住脚步,用标准的伦敦英语喊道:“Hello!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林萌惊愕地站住,一两秒后才反应过来,是半年未见的德国人威廉姆。他按法国人的习惯吻完面颊后又给了她一个德式的热情拥抱。威廉姆显然很高兴再见到她,不由分说地拽着她一起走向咖啡厅,买了十来杯咖啡,借了店里的一个托盘端着往回走。

  林萌遇见旧友也开心,两人一边互说近况,一边沿着渐渐上扬的马路走到一片郁金香花圃边。这些酒盅形的花儿开得正是时候,一朵朵精神抖擞地昂首立着。花圃以一种不知名的深蓝色星状小花和粉红色的千瓣菊为底衬,丛丛深蓝与叠叠粉红呈菱形密密交错,编织出织锦一样的底纹,紫红的郁金香在这底纹上按25厘米一株的距离栽种,横平竖直地漫延了大半块山坡。

  山坡前的草地上没有禁入的牌子,坐满了赏花踏青的人,有七八个年青人正在路边演奏。林萌扫了一眼,觉得萨克斯手和贝斯手都似曾相识,正在敲鼓击铙钹的女孩子随着音乐猛一抬头,林萌几乎叫出声:是丽智!

  林萌也想起那两个人不正是梵尚和杰生嘛!

  威廉姆扬手同他们打了个招呼,带着林萌走到他们身后的草地上,野餐布上杂乱无章地放满了饮料与食物,已有一群年轻人正聊得热火朝天。德国人领她与众人相互介绍,大家很高兴她的到来,但并不过分热情,这让她很自在。

  威廉姆则惊讶于她的法语水平。

  有几个无聊法国人向林萌无恶意地求证,听说中国人用厕所卷纸擦嘴巴,不仅在家如此,有些餐馆的桌上也放着一筒筒的厕所卷纸。林萌为此感到有点脸红。如果不被提醒,她不认为这个习以为常的习惯有什么不妥。

  “还有,在餐馆里你们喜欢大声谈论,唾沫四飞,筷子沾着口水在盘子里拔来拔去,大家吃饭的咀

  嚼声很响,喝汤亦呼噜噜有声。所以餐桌与餐桌之间间隔很大,不像法国这样挤在一起,否则会被吵死。”林萌不愿意听到他人指责中国人的不是,可又不能为此动气,只能针锋相对地挖苦他们的餐桌文化:

  “法国人不是不避讳在餐桌上擤鼻涕吗?响声大时间又长,有人还把整根小指头连着餐巾纸一起,塞到鼻孔里去转,完全不管对面是不是还有人没吃完。”

  他们的互揭其丑,惹来众人大笑。

  这时乐声止住,那几个玩音乐的年轻人回来了。他们这两个月都会在周末演奏为红十字会筹款。“你们演奏得真好。”林萌夸奖道。

  “赛珀要在的话,我们会更好,他可是个出色的架子鼓手。”杰生说。

  大家自然谈论起赛珀和他的世界游,按计划,他这时应该在往亚洲走,六七月到泰国。

  威廉姆很高兴地说:“我们几个十月初会去中国与他会合,一起游览这个大得惊人的美丽国家。”他的话引起其他人的兴趣,纷纷询问出发的日期,如果可能,他们也想安排好假期一起去。这些人

  就是这样随性,很快会为一件事倾注所有热情。

  林萌却黯然神伤,他们最终无法再见,天意捉弄。

  没有人注意到林萌的落寞,他们还在热烈地讨论着中国行。这时手机响了,大家很有礼貌地停住谈话让那人接电话。他只“Allo”了一声就蹦起来,大声说道:“赛珀,是你啊,我们正讲到你呢。你现在怎么样?……就到了泰国?……那里的女孩子又美又媚让你不忍心拒绝?……”

  有人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在他耳边讲了句话,他马上转眼看一下林萌说:“没人告诉我她是你的女朋友,对不起,话已说出,你自己跟她去解释吧。”说着他一脸坏笑地把电话递给林萌,还提醒道,“赛珀的电话。”

  他叫得那么大声,不是聋子都可以听到,实在没有必要再提醒。

  林萌在众人毫不避讳的好奇目光中接了电话,心里窘得不行,脸也开始有点微红,赛珀为什么在这时来电话,为什么从不打给她?

  “Hello……”林萌不知为何叫不出赛珀的名字,众人终于识相地低下头,但是所有人的耳朵都似被绳子扯住一样竖了起来。真受不了这群物以类聚的无聊人!

  赛珀带着轻笑地嗯了一声,等着她说第二句话。

  “你还好吗?”林萌实在找不到话,几乎又要诉说天竺葵的悲惨。

  “林萌,我很想念你。”赛珀的声音有点模糊,好像线路不好,但是林萌马上察觉不对。

  “你是谁?”她一改刚才的羞怯,大声问道。

  这时周围的年轻人都哈哈笑起来,对远处一个人招招手说:“被揭穿了,回来吧。”

  那人握着手机三两下跑回众人身边,林萌才发现他不知道何时溜了出去,他的声音是有三分像赛珀。

  林萌很生气被人捉弄,脸上气呼呼地有点挂不住。那个自知理亏的人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愚人节快乐!”

  有年轻人拿出一张画有鱼的纸别在她的衣服上,大家一起举杯祝贺她获得笨鱼奖章。看到大家笑得那么开心,林萌不好再说什么,况且草地上也有人别着这样的纸,于是笑笑作罢。众人适可而止,不再捉弄她。大家聊聊天后开始唱歌,反正有现成的奏乐人员。他们很放得开,轮到谁都可以张口唱上一段,西班牙语、德语、意大利语、英语,能唱什么就唱什么,一点不扭捏推辞。所以轮到林萌时,她不想表现得太过特殊,可又从没当众唱过歌,独自小声哼哼的事也很少发生。

  威廉姆看出她的为难,解围道:“你选一首英文歌,大家与你一起唱。”她脱口而出:“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说完这话林萌马上后悔,感觉这首歌表现的意思太明显,不知怎会报出这首歌名,也许是因为心里想了千万遍:我就在这里等你,你能来吗?

  可是大家都很赞同她选的歌曲,因是名曲,人人会唱。这首歌的最好配乐乐器是钢琴,在这里只能因地就简,杰生拿起吉他,给这首缠绵悱恻的情歌伴奏。

  “Oceansapartdayafterday,AndIslowlygoinsane”

  威廉姆先唱了起来,眼睛望向了曲腿坐在一边抽烟的丽智,后者有意无意地低下美丽的眼眸。

  又有几个人跟着一起唱:“Ihearyourvoiceontheline,Butitdoesn'tstopthepain。”合进这首歌里的声音越来越多,“IfIseeyounexttonever,Howcanwesayforever。”

  ……

  林萌一直在听,就是没有勇气发出声,这首歌听过不知多少次,歌词早就熟记于心,实际上只要敢开口唱第一句,后面就会顺理成章地接下去,一点不难。可是开口唱第一句怎么会这么难。

  往往在失意时,一首歌曲更能严丝合缝地体现出一个人的心境,表达积重压抑的心情。

  当众人唱到“我听到你的笑声,感受着思念的泪水,可现在却无法与你靠近,你是否知道,你已使我疯狂”时,林萌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潮湿。

  风从她身边走过,她伸出手来想捕捉,但它却一扭身逃掉了。风啊,你若有情义,请遇到他时转告一声,我在这里等他,请他早点回来。

  只是,他是否能听到,又是否能感知?

  直到太阳下山,大家才各自道别。林萌大多时候是听众,与这么一群快乐的人在一起真的让人轻松,在他们身上,她看到了赛珀的影子。

  不知不觉她也喝了两支啤酒,虽然都是小瓶装,对林萌来说还是有点太多。回到宿舍后她觉得胃里很不舒服,头昏脑胀。泡了一壶茶,背靠床沿坐在地毯上等茶凉时,电话又响了,林萌拿起来看到有7个未接电话,想必是公园里太吵她未听到。它这次没有响两声就挂掉,而是执着愠怒地坚持着,她接了,那边很生气地问为什么总不复电话。

  “没有中国卡,我明天买了卡再给你打过去吧。”林萌说话时声音有点发飘,脆滑得像只抹了洗洁剂的白瓷盘,怎么都控制不住,总有脱手要摔出砸碎的感觉。

  电话线那头的母亲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你现在越来越不正常,”母亲不快地说道:“昨天我们商量过,决定要你马上回来,不用再读,反正结婚后你也必须随方伟去美国,早停学晚停学都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林萌没像以往那样保持沉默,她摸着“突突”发痛的脑袋笑了起来。其实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就如她控制不住以下的话语一样,它们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奋不顾身地钻进电话线。

  “妈妈,你们又决定了我下一步的走向。棋盘在你们眼前,棋子在你们手上,前进后退都由你们说了算,我到底是什么?你们有没有问过我一次,我想怎么走?呵呵呵,我小时真的很厌倦总要考第一,我才不稀罕老师和邻居夸我会读书又懂事。我不想那么懂事啊,我只想做孩子时就活得像个孩子,我想花点时间去学跳橡皮筋、踢键子,跟其他同龄的女孩一样,或者耍点小性子吵着父母买支雪糕,一手牵着爸爸,一手拉着妈妈去逛公园。可是这些都是梦,你们最讨厌我小孩子气。

  因为我的性别,我的出生就是错,可是我真的无法选择,我无能为力,上帝也不能帮我。我让你们活得很辛苦,自己也活得累。

  爸爸,我知道你在听分机,我真想不通你怎么可以这样恨自己的女儿,为了爷爷的遗产、为了面子还是为了所谓的传宗接代?如果上天把你生成一个女人,你该怎么办?我十来岁的时候总想自杀,每当你们俩为了我吵得死去活来时,我绝望得希望立刻死去,可是……可是……”

  林萌的声音哽咽了,由不时的笑变成了哭。

  “可是,我怎么会舍不得你们啊,尽管有那么多的苦痛,尽管爸爸从不喜欢我,可我真的舍不得你们……”

  她哭得无法再说下去,电话那头破天荒的静悄悄,分机挂线的声音因此显得特别响亮。

  流过泪后,林萌反而觉得清醒了一些,她把手机留在床上,用冷水冲了脸,喝了口茶才回到床边,这时的她已差不多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而那边受了惊吓的女人却突然号啕大哭起来,“我怎么这么苦命啊……”

  林萌这次没有耐着性子去听母亲开始忆苦,她冷静又坚决地打断对方:“别哭了,妈妈,我九月底回国,婚后去美国,你放心。”

  电话那头硬生生地停下号哭,有点发愣,今天发生的所有的事都让她穷于应对,她一直以为了如指掌的女儿一瞬间陌生得让她不敢随意说话。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