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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狄仁杰之死

唐宫奇案之银香囊 森林鹿 7443 2022-05-09 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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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儿转过迎仙殿大屏风,一眼先看到杨慎追。

  女皇起身未久,正在东窗下对镜梳妆。杨慎追跪在她身后,为女皇梳理一头银发,手势和缓,身姿宁定。

  老年人畏寒,寝阁内早设大暖炉,入内便觉温香拂脸。也不知夜来是怎么折腾的,阿追发髻散乱,乌丝缕缕流落颈下,身上只披了件单衣汗衫,襟内隐约可见如玉肌肤。十八岁的少年郎,看上去真……诱人。

  一眼瞥过,婉儿立刻收敛心神,转向女皇行礼参拜。她匆匆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在殿外问过,确认女皇心情不错才敢进来禀告。不要再因为觊觎人家新宠,又惹恼了老阿婆……

  “狄怀英没了?”

  女皇持簪的手顿在空中。她背向婉儿,婉儿只能在大铜镜中看到她半张脸,一时辨不明表情,小心答道:

  “是。狄公三子皆在外为官,清早宫门开启以后,他宅内侍奉的一个族侄前来报丧,言称狄公夜半突发心疾,猝逝于卧内,享寿……七十一年。”

  那支牡丹头花簪缓缓放落妆台,老妇人转头去看条案上的青铜小兽,怆然长叹:

  “原来如此。獬豸出,英魂收。天夺我国老,朝堂空矣……”

  一语未了,女皇举袖拭泪。婉儿以额叩地,忍着鼻酸哽咽:

  “婢子死罪。若不是婢子擅自请动狄公查案,致使老人家劳乏过度,或许不至于……婢子请敕,自往狄宅去谢罪,吊慰国老在天之灵……”

  “也怪不得你。阿臧那命案,太麻烦了嘛……他昨日上表求见,我原预备今日在内殿听他讲案情来着,居然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啊……唉,你就去吧,另让朝臣们议一议,该给狄怀英追赠谥赐些什么合适。他一生出将入相,效忠朝廷,有功于天下,死后哀荣不能马虎了……”

  女皇一边絮叨一边擦泪,杨慎追早默默奉上一方洁白手巾,是在暖炉熏笼上搭晾好的,还热腾腾地冒着白汽。婉儿唯唯听着,眼角余光忍不住跟着年轻美男子转。

  她常去太平公主府,可说是眼看着阿追从稚气未脱的半大童子长成俊伟少年郎,甚至还应邀“试炼教导”过他几次,笃定他姿色体技都能跟张昌宗竞拼了,才建议太平公主可送他入宫。眼下看来,女皇对这新宠还挺满意的,在二张守孝期间不会寂寞了。

  老阿婆情绪平稳不发脾气,是天下之福。

  婉儿领了敕旨,出宫去城南狄宅探丧。她这次心急等不得坐车,换穿青袍男装骑马前往。到得狄府,便见车马纷纷,得讯前来吊唁的亲贵朝臣已挤破大门,府院内外也张挂白幡扎棚设灵开办丧礼。

  狄仁杰的发妻出身武功苏氏,也是大族女,与婉儿相熟十数年。婉儿进入狄府后堂,只见年近七旬的老夫人双眼通红,忙上前行礼致悼,与苏夫人相抱痛哭一顿。

  老夫妇厮守一生,生三男二女,三个儿子都在外地做官,家里已派人前去召回丁父忧。狄家有两个远亲侄孙在府内读书,顺便照管些家务,此时正忙里忙外治丧,吏部和鸿胪遣来的官员也到宅办差。

  婉儿和苏夫人对坐说些安慰话,一转脸忽见邵王重润走过来,不觉吃了一惊:

  “怎么邵王这么快就赶来了?是东宫遣大王来道恼致赠的?”

  “邵王一早就来了。”苏夫人满脸悲痛疲倦,仿佛又老了十几岁,“夜禁刚开没多久,家下人去内室,忽然发现人没了,合宅上下都慌得没主意,多亏邵王赶过来,帮了好大忙……”

  重润向婉儿简单说明自己昨天奉狄仁杰之命办些差使、今天一早来回复,结果遇府主猝逝等事,一边说一边对婉儿使眼色。婉儿便知有异,又安慰苏夫人一阵,找借口同重润单独出屋。这年轻皇孙劈头便道:

  “上官娘子,狄国老的死状不对,不象寿终病逝的。”

  他也是一脸疲惫,面色略显苍白,又隐隐透着愤怒。婉儿忙问:

  “怎么死状不对?他家人不是说半夜心疾发作猝死么?狄公又早有病根……”

  “我进宅的时候,狄国老遗体还在卧床上,猛一看很象病逝,可——”

  重润摸摸后脑,干脆将婉儿领向后院:“遗体刚易床设灵,还没入殓,请上官娘子自看吧。得抓紧,我怕棺椁一封,狄公的沉冤就再难洗清了……”

  狄仁杰夫妇年迈,又有宿疾,家中早备好了一应后事物料。三品高官所用的“东园秘器”柏棺及敛衾饭含袭衣等都是齐全的,逝者遗体如今已从卧室移至后堂灵床上,更换寿衣覆上面巾,安静仰躺。

  一瞧见面衣边角露出的雪白须发,婉儿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她与狄仁杰相识二十余载,有过多次争执不和,但彼此始终存着尊重信赖。婉儿为狄仁杰拜相理政、统兵出征的成就欢呼高兴过,也为他丢官下狱、险些命丧酷吏之手悲伤难受过。近年狄仁杰年老力衰,残迈若风中之烛,婉儿心知这一天迟早要到来,可当真到了,仍伤痛难禁。

  这个朝廷中,能合作依靠的人本就不多,如今又少了一位。

  她在灵床前恭恭敬敬参拜行礼,邵王重润也默然无言地陪着她又拜一遍逝者。婉儿瞥一眼这年轻皇孙,眼前浮出两年前宫中那一幕:

  “朕好几次做梦,都梦到打双陆打不赢,主什么征兆呢?”

  “双陆打不胜,是因为无子哪!这不是天意在警告陛下么?陛下如今只有二子,还放逐其一在外,国本一摇,天下危矣!”

  “唔……朕又梦见一只大鹦鹉,可双翅都是折断的,这又主何兆?”

  “武者,陛下之姓,两翼,二子也。陛下只要起复二子,两翼翅膀都能振作……”

  老女皇与老宰相的政睱闲谈,白头相对,会意微笑。狄仁杰扶保庐陵王的意图,从来不掩饰也不改变——那是高宗大帝钦定的大唐皇太子,甚至连下一代皇太孙都下诏册封定立了。武皇对之不以为然,却也从不为此责罚记恨他。

  “上官娘子请看。”

  当年的皇太孙——邵王重润从敛衾下拉出逝者右手,将掌心转向上,出示给婉儿。掌心皮肉焦黑血络模糊,竟有一个洞孔,险险不曾穿透手掌。

  婉儿吓一跳,忙问:“这是怎么弄的?——国老身上还有别的伤口吗?”

  重润摇头:“我一早进这宅子,合家都在后院国老卧室内外,正哭得伤心。我进卧室一看,狄公躺倒在床,双目紧闭,表情痛苦,全身已冷。国老是受神皇特诏恩养的,尚药局医佐轮流来府上直。今日在值医佐姓王,他也在卧室里,因素知狄公有心疾旧症,推断是半夜发病猝死。是我闻着室内气味不太对,又注意到狄公右手紧握,掰开一看——”

  “就发现了这伤口?”

  “先发现狄公右手握着一个鎏金香囊,囊中装有已冷却的炭粒。这伤口,很象是被炭粒灼烫烧伤所致——王医佐这么说。”重润脸色阴沉。

  “香囊中炭粒烧的?”婉儿再瞧一眼狄仁杰右掌心烧出的大黑洞,摇头:

  “那香囊,就是狄公从侍郎宅臧夫人身上拿回来的那一个吧?我见过,核桃大小,那样的香囊我也有好些,经常佩着。囊心香碗可以盛放燃着的炭粒香粒,轻微摇动不洒,但装不下太大个的。如果剧烈摇晃,炭粒掉落囊底,灼烫到佩者肌肤,这不奇怪,可人被烫一下,马上也就丢开香囊了,想都不用想。怎么可能任凭炭粒把自己手心烫烙成这样……”

  “上官娘子说的是。重润也见过母亲姐妹佩戴这种香囊,知其奥妙。王医佐一说,我也如是反驳。王医佐便解释,只怕正是手心被灼烫之痛,引发了狄公的心疾,使他当时瘫倒在床上无法动弹,甚至无力甩开香囊。囊中炭粒继续烫烙狄公手心,疼痛愈厉害,心疾发作越严重,国老挣扎不得……直至咽气。”

  重润说完,沉沉叹息一声。婉儿想着那情形,又一阵鼻酸:

  “狄公身边难道连个服侍人都没有?家主夜里出了这么大事,直到早上,才被下人发现?”

  “重润也如此疑问。狄夫人和本宅管事都说,昨晚——”

  年轻皇孙顿了一下,小心斟酌措辞:

  “昨日下午,梁王和张六郎送狄国老回家。当时国老身体不适,似有心疾发作迹象。梁王说自己也有心疾,平素常用一种药饮子,还是用孙药王传下的秘方调配的。梁王半路飞马回家一趟,亲自取来饮子,给狄公服用以后,狄公症状有所好转。随后,三人一直在后院密谈,到夜禁鼓起,梁王和张六郎才告辞。当时狄公已疲倦不堪,草草用过晚饭,打算安寝,传命下人离开后院和角门那一带,不得扰搅……”

  “等等,”婉儿打断重润,“狄公如今不在后堂正寝这里安歇?角门?那是什么意思?”

  重润带婉儿出后堂下阶,抬手指后院西北一带,比划给她看:

  “那一处靠近角门的小院,是狄公近年来歇宿养病之所。平时夫人和子侄处置家宅杂务,在后堂这里方便,国老嫌吵,不太常过来。他上了年纪,睡觉又轻,稍有动静就会惊醒,所以小院那边长年禁人往来。我问了狄宅管事,昨夜国老特意吩咐,从角门到小院那条路上,都不许有人靠近,倒象是……”

  倒象是夜里要和什么人秘密私会,不让下人看见踪迹似的。婉儿在心里替重润说完。

  击钲敲木和哀哭声又起。婉儿回头瞧了瞧新来灵前拜祭的吊客,见是张柬之、姚元崇、桓彦范这几个“狄门桃李”,忙扯着重润向小院走去。别人还罢了,这几个,最好别让人看见他们和邵王有私下接触。

  “那个烫坏狄公掌心的香囊,现在何处?”婉儿问重润。后者答道:

  “当时卧内人多手杂,我怕出意外,自己先收起来了——这里。”

  他从腰间革囊里掏出一个小手巾包,打开递给婉儿,正是狄仁杰从二张生母臧夫人尸体上找到的那枚鎏金鹦鹉鲤鱼纹银香囊。

  一见此物,婉儿后颈微微一凉,汗毛倒竖,竟有些害怕。

  两天之前,此物在已死的臧夫人手中被发现。今日,它又在已死的狄国老手中被发现,实在是个……不祥凶器啊。

  她小心地连手巾一起接过,注意到两天前光洁闪耀的香囊球,如今已有一半沾满血肉焦屑,仍散发着刺鼻的灼臭气味。婉儿低声数落重润:

  “恕我僭越,以后此类物事,大王最好离远些,更不要经手,以免惹上嫌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二郎身份贵重,前日我之所以特请狄国老出山,也是为此。二郎当体会狄公深意。”

  这年轻人倒还知好歹,喏喏连声答应,并无不愉之色。婉儿边说话边左右旋转着细看香囊,只见球内果然有燃尽的炭块,大部分呈灰白色,十分松软,已有一些细末洒出球壁之外。炭灰亦和香囊内外附着的血肉焦屑粘混到一起,确实很象“燃烧中的炭粒掉落、隔着香囊烧焦人手掌”之状。

  然而这么小一块炭粒,真能在人掌心烧出那么大的孔洞?

  婉儿将信将疑,正寻思着,重润又低声道:

  “发现这香囊和狄公手上伤口之后,我留了心,再细看床榻和遗体。狄公身上确实没别的伤口,但口唇之内,却有轻微血迹。他歪倒床上,身边有个隐囊,布面上也有些微血渍。医佐说狄国老宿有气疾,或许是猛烈咳嗽所至。但重润觉得……”

  “口唇出血,中毒或被外来暴力致死的可能性较大。”婉儿明白他的意思。可能是有人拿起那隐囊布团,压在狄仁杰口鼻上,生生捂死了他。或者毒药发作,狄仁杰咳嗽出血,自己拿隐囊捂一捂压一压,随后才死去……

  如果是中毒,傍晚曾长时间与狄仁杰坐谈说话的武三思张昌宗,特别是给国老服用自家“药饮子”的武三思,就脱不了嫌疑了。

  他二人边走边说,已出后院,进了狄仁杰生前居住的西北小舍。婉儿又举起手中香囊看,忽然“咦”一声,在焦黑血肉与灰白粉末中发现了异样。

  她小心地拨开连接上下两半球体的弯钩,启开香囊外壁,尽量不扰动球内炭块残灰,举高点,眯起眼从下细观球心香碗的底面。

  虽然沾染了不少炭灰,又被熏黑了,那指尖大的香碗,底面仍现出纤细字迹。婉儿用手巾轻轻擦拭,和邵王重润一起费了番功夫,终于完整读出香碗底面镌文:

  “载初元年内金银作坊院造匠羽三重四两七”

  十八个字,分三列刻划。香碗本身就很小巧,每个字更小如蝇头,以利锥尖头刻出,自然也谈不上什么书法间架,勉强能看清而已。

  铭文内容常见,写明了这枚香囊的制造时间“载初元年”,造地“内金银作坊院”,这是专为皇室造金银器的机构,婉儿自己所有的金银器一半以上都镌有这铭文。“匠羽三”是工匠勒名,“重四两七”则是载明此器用料以防偷减。

  在皇亲贵戚服用器物上看到这么一则铭记,再正常不过。然而婉儿心下悚然,后背汵汵冒出一层冷汗。

  她记得很清楚。前天从臧夫人尸上取出这枚香囊时,香碗底部并没有这三行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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