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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鎏金银香囊

唐宫奇案之银香囊 森林鹿 6714 2022-05-09 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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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今皇室贵戚、高官富户都有熏香焚香习气,修多罗并不意外。哪一间精舍雅室里能少得了香炉,哪一位贵家娘子身上不佩个香囊呢?

  香囊也有很多种。寻常人家用绫锦缝绣成小袋,里面装些丸粒,这种较为便宜常见,贵贱通用。臧夫人手里握着的这一枚香囊,却是个镂空金球。这大概是最贵重精巧的一种了,修多罗到太平公主身边之后,才亲眼得见。

  她从尸体手中取出金球,发现球顶还连着一截垂链,夹在臧夫人指缝里。小心地抽绕出来,她一并递给狄公。

  太平公主腰间也常携挂这种香囊,修多罗得空曾把玩,知道镂空球体里面悬吊有两重圆环,中心则是个半圆小碗,碗内盛装上香丸,随人走动,香丸亦不容易滚落。

  还有结构相同、形制更大的“香球”,悬在公主床帐四角,中心那小圆碗里的香料可以点火燃着。床帐的晃动幅度比人行走时小得多,香球更加稳当,不怕里面的火星晃出来掉落到帷帐上。

  修多罗抬眼望一望那幅“七宝帐”,果见四角也都悬吊着一样的香球,只因混杂在满帐珠宝金玉里,并不太惹眼。

  “鲤鱼鹦鹉纹……”狄公喃喃自语。

  “啥?”修多罗问。狄公让她凑近些,问:“你见过这种花纹吗?”

  狄公一提示,修多罗才仔细看金球囊的镂空外壁花纹。这类器具的图案大同小异,就那么几种,不外乎是缠枝花鸟、葡萄、海兽等纹路,需得勾连细密又雕镂通透,内中香气才好向外散发。

  这一枚香囊球体外壁的花纹图案,修多罗却没在太平公主府里见过。

  纹理的主体是一条鲤鱼与一只鹦鹉相对缠绕。鹦鹉嘴衔对面弯折过来的鱼尾,鱼嘴也吮着鹦鹉的脚爪,二者相连成环,旁边有枝叶蔓藤围绕。鱼鸟环在球壁上重复了三次,图案秀异錾刻精致,修多罗觉得不比太平公主自用的金香囊差。这一颗想来又是内府工物,绝非市售的粗劣货。

  她向狄公说了自己想法,狄公沉吟:

  “做工确实不错,图案也罕异,不过这香囊份量轻,应该不是纯金打制,比较象是银质鎏金的……当然,贵妇人的随身饰物,太重了也不方便,不能仅以材质论贵贱。且瞧瞧香囊里面。”

  修多罗依言摘掉香囊挂钩,将球体分剖成两半,摊开放平。里面果然是双环绕碗心的结构,小碗里就是一枚暗褐色香丸,看上去并无异状。

  狄公自己先凑近香丸,深吸一口气,又示意修多罗也闻一闻。

  香丸气息清淡幽雅,没有想象中那么浓烈,修多罗有些意外。看着臧夫人满头珠翠脂粉厚重的样子,人们都会觉得她随身香囊中也该是龙涎、冰麝这种攻鼻袭脑的域外异香吧……

  “你去闻一闻宝帐四角垂挂的香球,看里面是什么香,香球是何种纹样。”狄公吩咐。

  修多罗应命站起身,刚靠近帐角,就嗅到垂挂香球里透出的浓郁甜味。她依次打开四个球,果见内里焚尽的香灰仍散发气味。四球一模一样,外壁都是常见的葡萄缠枝纹图案,盛装的香料也是同种。

  一回头,修多罗见狄公将那翻倒的凶器香炉正过来,也在嗅闻内里气息。这洞房内的香味一直旺盛,完全能压住新郎留下的酒气和新娘的尸臭。

  “室内所焚香料,与囊中香丸差异甚大。”听完修多罗禀报,狄公点头,“臧夫人年岁大了,嗅觉不似年轻人灵敏,一般会喜好强烈浓郁的香气。这香囊里的清淡丸粒,不象她会自己选来随身悬挂的。”

  “什么意思?”修多罗不懂,“臧夫人是让别人替她装好香囊自己再带上吗?她在洞房里遭人击打后脑,又为何要死死抓住自己裙上悬挂的香囊呢?”

  狄公摇头:“这银香囊不是臧夫人的。”

  “哎?为什么?就因为香气不对?”

  “当然不是。你看这半截链子,”狄公指住球顶连系着的半截金链,“这是臧夫人临死前奋力抓断的。你再看她自己的腰带,上面可系着另一半断链?”

  修多罗俯身搜尸,果然没有。

  “原来如此,香囊不是她的……那会是谁的?难道是……她从凶手身上抓下来的?”

  一语出口,修多罗又摇头,转脸去看那只用作凶器的香炉。

  会随身佩带这种小香囊的,大部分是贵家妇女,男子虽也偶有,毕竟极少。那三足鼓腹铜香炉不算太大,一个健壮的年轻女子可以举起来砸死人,但是炉内蓄满热炭,十分烫手。不到走投无路,娇滴滴的贵家娘子根本不会冒着烫坏肌肤的危险干这莽撞事……

  凶手还应该是个男人。修多罗讲了自己想法,狄公只是听着,不置可否,又转头招呼上官婉儿等人进屋:

  “已经勘查完毕,你们可以进来瞧瞧了。”

  寝室不大,上官婉儿和二张兄弟当先进入,就把地方站满了,邵王等年轻郎君还是只能挤在门口张望。二张兄弟抚母尸痛哭,狄公和上官尚宫又一顿劝慰,命下人进来收抬尸首。

  “昨夜在这寝室附近服侍的下人,也得一一询问。”狄公向上官婉儿道,后者点头:

  “等待狄公前来之时,我已将他们传来问过。昨夜因李侍郎醉酒出丑,臧夫人十分恼怒,待邵王等将新郎扶进房,她就命把李侍郎丢在地上不要再管。邵王他们一众闹洞房的,还有服侍下人,全被臧夫人厉声赶走……嗯,这套院里,夜里应该没什么人了。”

  昨夜那一场闹腾,修多罗也在场,记忆犹新。男女皇孙侄甥再加上新郎的几个相厚同僚拉拉扯扯,几乎不曾把醉酒老侍郎当场分了尸。李迥秀被他们丢进寝室以后,四脚朝天仰倒昏迷,也行不了什么却扇卸妆之礼。新娘子见状把遮面团扇一丢,上来就是几脚,结结实实踹在新郎身上,老侍郎却仍一动不动,只换来傧客们更响亮的轰笑声。

  老新娘拉下脸来发了飚,轰鸡似的双手乱挥,一口气把所有人都驱出院门外。就是因为闹洞房闹得不尽兴,邵王等年轻郎君才聚在一起边喝酒边商定,等到今早起床,再来闹一场。

  然后他们就发现了新娘的尸首。

  会是谁干的呢?

  狄公将那枚鱼鸟纹鎏金银香囊传递给二张兄弟和上官婉儿看,三人都摇头说没见过。修多罗一抬头,见门外邵王等一众年轻人都在探头探脑,还以为狄公会把香囊传出去,让他们继续辨识。但狄公只看了他们一眼,便把香囊收回,塞进自己衣袖。

  张昌宗只是抹泪,并没在意。张易之也向门外瞧了瞧,又瞥向狄公衣袖,没说什么。上官婉儿同样没反应,只指示修多罗:

  “你去叫这府里的管事过来,继续查点奴婢,看有没有忽然失踪逃走的,或者昨夜形迹可疑,在不该出现之地徘徊逗留的……”

  “专查我家下人?”张昌宗忽然抬头质问,俊秀乌眉紧蹙到一起,“没完没了,只问我家奴婢?昨夜这院附近,又不是只有我家奴婢在!”

  这话一出,上官婉儿和狄公都沉下脸。张易之也在旁边冷冷附和:

  “若是我家奴婢弑主逃亡,那八成是为了求财盗窃,可家母身上首饰、房内这许多宝物,并无丢失啊。杀害先母的凶手,只怕出自富贵之家吧?”

  富贵之家么……修多罗望向门外那一群皇孙王公,邵王等站得靠前的郎君都听到了这话,不自觉向后散开。

  “狄公怎么看?”上官婉儿问。狄公点点头:

  “张令、张常侍所言有理。昨夜在这宅中,有机会避开耳目接近此寝室的人,都需一一询问甄别,不可只审奴婢。还请上官娘子会同邵王一并安排。”

  狄公其实与二张兄弟很熟,二张对他还颇为敬畏,称其为“国老”。但狄公从未象别人一样亲热尊敬地呼他兄弟俩“五郎六郎”,而是称以官职,客套又疏远。张易之现在身上的最高职位是由原控鹤府改置的“奉宸府令”,张昌宗则是“右散骑常侍”。

  上官婉儿答应着,招呼修多罗出屋,命她去叫管事,问明昨夜在这院附近的人都有谁,怎么分布的,自己立在门外跟邵王重润低声说话。

  臧府的管事早候在阶下,一男一女,能作主的显然是那位中年肥胖妇人。她自称是夫人的陪嫁婢、五郎的乳母,姓卢氏。修多罗陪着狄公回来之前,她已经和上官尚宫一起将昨夜在附近上值的下人讯问过一遍,并无收获:

  “……夫人把我们都赶出门,她向来脾气大,严令不准逗留偷窥,违命的立刻打死,谁敢不听?都还想要脑袋呢……我怕夫人有事呼唤,昨夜留了四个人守在院门外头,另拨了一队去服侍喝酒的郎君傧相,还有些婢妇是服侍客院留宿女宾的,这些离后堂最近,都说没看见什么奇怪迹象,本人也都好好的……”

  卢乳母一边说着,修多罗一边回想昨夜情形。后堂院门外,左手边那一排厢房是男宾留宿地,房外阶下摆满席案,邵王等皇室宗亲子弟和新郎同僚都在那里喝酒欢乐。

  他们对面,隔着一道门墙,是女宾们留宿的客院,修多罗和婉儿昨夜也在那院里。她记得月洞门口有两个侍婢站着听呼唤,还有各女宾携来的婢妇出出进进,人多眼杂,也不太可能任由人出入而不被察觉。

  如果按二张兄弟的指控,杀害他们母亲的凶手是昨夜来贺喜的这些贵戚男女之一,那此人至少不可能经由后堂院门出入。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修多罗刚想到这里,忽见一个小奴匆匆跑来,向旁边那名叫全四的男管事禀报:

  “我等领命沿院墙搜索,刚刚在后墙上发现了一些痕迹,好象昨夜里有人爬墙出入过后院。”

  修多罗精神一振,忙上阶入室去报知上官婉儿。这时二张和狄公仍在寝内检视尸首安排移箦,上官婉儿则在一一询问邵王等人。听说发现了贼人出入通道,所有人一涌而出,都跟着那小奴去看稀罕。

  下人们发现的痕迹,在后堂东院墙上。

  这个院落是男女主人居所,建筑最为豪侈,夯土墙体以朱砂调粉垩涂饰,阳光下呈现华丽的绯红颜色。离后堂台阶约有十步距离的红墙上,两道磨擦痕迹纵贯上下。修多罗是整天爬高蹿低的人,一望便知,那正是有人攀墙翻越留下的。

  攀墙人身手不行,留下的痕迹拖沓深重,好象是在墙面上努力蹬爬了半天才攀上去。修多罗心下暗觉好笑——要是她自己来,那就是跑跳一撑的事,墙面上干干净净啥都不会有。

  院墙都不太高,修抹整齐的墙头高度和修多罗的幞头顶差不多,在场身量最高的邵王重润站到墙边,只要踮起脚,就能看到墙那边。狄公问他:

  “这墙那边是什么所在,大王可能看清?”

  “应该是昨夜女宾留宿的客院……国老慢些。”邵王出手扶住老人,神态语气十分恭敬。上官婉儿也道:

  “是女宾客院。那院子狭长,西墙有一半是与后堂院墙共用的——你们去看这墙对面情形了吗?是否也有爬落痕迹?”

  后半句话是问臧府男女管事的,管事又问那小奴。小奴答声“是”,有人已进女宾客院去看过,那贼人从此处上墙后,直接翻落到对面院里,也留下了一些刮擦痕迹。可惜客院地面坚硬,又洒扫得清爽,留不下脚印之类,贼人此后的动向就寻觅不出来了。

  “如此说来,凶手杀害臧夫人之后,翻墙跳至女宾客院内。或许他找了个黑暗隐秘角落暂时存身,等到后半夜,人们都关门睡熟了,他偷溜出客院门,再度翻墙出府……”

  婉儿沉吟着,张易之冷笑:

  “下人已搜遍全宅,只找到这一处翻墙痕迹。凶手翻墙出了后堂院不假,可未必又出了此宅。”

  “依五郎之见?”上官婉儿问他。

  张易之不答,目光扫向那一群聚在红墙前的皇室宗亲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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