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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孽缘

唐宫奇案之银香囊 森林鹿 7787 2022-05-09 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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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多罗并没在窗外听完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高戬三人说话。

  邵王重润和他父母都不愿大礼迎娶修多罗为正妃,重润还有点遭女皇忌惮。如果能查证狄仁杰确实是被武三思所害,武氏势力消退,邵王一家可能会更安全……她在窗外杂七杂八听到这些,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就悄没声退走了。

  重润极度关切狄仁杰死因,这个修多罗当然知道。她在李迥秀宅陪着他办案的那三天里,虽有两天都在魏王府出入查证臧夫人一案,但重润嘴上更重视、心里更牵念的,还是狄国老的生前身后事。

  他推进证实李妃行妖魇术迅速有效,与小魏王武延基的争执分剖也论断明白、步步进逼。但除了这些明面上的举措,在私下里,衾边枕上,重润几乎没谈及过李妃阿臧等人。他辗转反侧苦苦思索的,全是狄仁杰案。

  狄家亲属不愿曝扬死因,希望顺利办完丧葬,二张兄弟却一直催促捉拿杀母凶手,所以查访使邵王也只能把大部分时间精力放在阿臧案这边。当时修多罗就和重润商议过,要不然她脱身出来,单管暗地里追查狄案?反正她跟着邵王在魏王府里出入,也就能起个口头承应传话、打下手取物的作用,随便哪个奴婢都能代替她。

  商议结果……还不着急。两个人都不大愿意分开行动,白天虽干不了什么,能一直留在彼此身边,时不时瞥一眼蹭一下也是好的。

  他们都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只有三天。

  修多罗眼眶微微潮热,回自己住所去背起那个大包袱,借夜幕掩护溜出太平公主府。隔一道巷曲,旁边高墙里,就是武三思的梁王府。同在尚善坊,武三思与太平公主做邻居多年了。

  两家男主人是从兄弟,交情尚好,两府下人也常来往致送。修多罗对这一带很熟,找了个街边树林藏好自己包袱,翻墙跳进梁王府,直奔主人居所。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如果狄仁杰真是被武三思毒死的,那在他家里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证据?

  修多罗曾随侍太平公主到过武三思夫人所居后堂,识得道路。注意躲避着路上巡夜卫队,她顺利摸到后堂窗根下,故技重施,想再听听武三思夫妇夜里的私房话。

  但这时夜已经很深,武三思夫妇年纪又比太平公主大上许多,想必睡得都早。她在窗下蹲了好久,除了鼾声和下人轻手轻脚的走动,竟没听到任何异响。

  再想想,其实武三思晚上都未必会留宿在正妻这里吧,他的姬妾娈宠也多得很……这就麻烦了,谁知道他今晚睡在哪位美人怀里呢?

  修多罗苦恼挠头,一阵夜风吹过,窗内忽然传出些微药香。

  对了,还有个法子。邵王和上官婉儿、太平公主都怀疑武三思把毒药下在他送给狄仁杰喝的药饮子里面……是这么说的没错吧……那她不如去庖厨院,先找一找那些药饮子里,有无古怪?

  象太平公主、梁王、魏王这些皇家贵戚的府第,格局虽不同,基本布置都差不多。家主日常奉养尊贵、饮食奢侈,除一日三餐点心果子不缺外,时常还要服用各种饮子浆醴纾乏养生。负责造食煎药的庖厨院,位置离正堂后堂不能太远,以免家主传索饮食时来不及奉送,但也不能离得太近,否则烟熏火燎的呛到主人一家,甚或引发火灾,麻烦可大了。

  大宅院的厨房消耗大,夜里也不能熄灭柴火。修多罗蹑足在四周找找,很容易发现了夜空中那一缕浅灰烟气。循迹过去,走得越近烟火烧燎气味越大,那里是梁王府庖厨院无疑。

  这院落在王府西北角上,有门可通府外。修多罗度算方位,依稀记得梁王府这道角门外,就是洛水上的一个小码头,经由水路向府内运送柴草粮米十分方便。太平公主府所用粮物也常经这个码头车舟转送,码头上长年有大小舟船停泊着。

  她走近庖厨院门口,忽见前方有人影一闪,然后又是另一条人影,自己忙往一棵大树后一躲。这里与王府正堂有段距离,夜深人静,突然有两个人在此相会,想必有什么秘密隐私?

  那两个人影瞧着是一男一女,步态身姿都很年轻,可能是梁王府里的奴婢背主偷情?修多罗暗暗好笑,忽想到自己和重润,心绪又沉落下来。

  她也没什么资格去取笑别人吧……

  近前些再看,那一男一女手上都挎着包袱,不但偷情,更象要私奔。女子身影方才象是从厨院里溜出来的,她正把自己手上包袱硬塞给男子:

  “……是些糕饼,虽然凉了,应该还能吃几天。你快走吧,忘了我,越早越好……”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那男子的声音更熟,甫一入耳,修多罗吃一大惊。

  “你跟我一起走,不然我自己逃了,有什么用?雍娘,你就那么想去当邵王妃吗?”

  这是……修多罗的小主人,太平公主第二子薛崇简。

  他本与武三思的次女方城县主武媛娘定有婚约,下个月就要举办婚礼了。如今正和他月下私会的年轻女子,却不是武媛娘,而是媛娘之姐雍娘,封号新野县主。

  之前被轰传最有可能立为邵王正妃的女子。

  但女皇已经御口亲点修多罗为邵王妃了啊,薛崇简质问的“你就那么想去当邵王妃吗”,又是什么意思?

  武雍娘掩面哽咽,手一松,那装有糕饼的包袱滑落下来。薛崇简一把接起,都拢在自己臂间。迟疑片刻,他又上前张开手臂,把武雍娘搂进怀里,二人相抱流泪。

  原来如此。

  修多罗忽然想起臧夫人案发当天,狄仁杰与上官婉儿等在李迥秀宅询问在场年轻郎君们的行迹去向,临淄王隆基供述他与薛崇简长时间离席时的作为,正是和新野县主武雍娘摒人密谈。

  隆基只是说,薛崇简不愿意娶武二娘子媛娘,托她长姐雍娘两边传话,想法撤消婚约。后来上官婉儿向武雍娘求证,获其肯定,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如今看来,那一夜武雍娘去见隆基崇简表兄弟,远不止“传话”。而薛崇简不愿意娶方城县主的原因,也不言自明了。

  他倾情相爱、两心相印的女子,是长姐武雍娘,不是二妹媛娘。

  但武雍娘几乎已被内定为东宫嫡子邵王的正妻……方才薛崇简那话,“你就那么想去当邵王妃吗”,莫不成……他二人依然认为如此?

  “邵王婚约真的定了?”武雍娘抽泣着问,“你听得真?确实是我?”

  “还有可能是别人?”薛崇简苦笑,“你那两个族妹,出身相貌德容言功,哪一项及得你万一?阿武婆又不是没眼睛,怎么可能选中她们弃掉你?雍娘,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就跟我走吧……我都安排好了,门外就有船,我们先逃到乡下,四舅的庄子上去躲几天,再想法回长安。到时候我安排个假死之类,你我二人相守一生,哪怕做田舍翁田舍妪呢……”

  躲在树后的修多罗差点呻吟出声。薛崇简这是不知道在家里听谁说了什么,只知“邵王婚约已定”,就一意以为自己的心上人被选中,十万火急安排下私奔。她要不要出去说明白,避免这一对情人无谓闯下滔天大祸?

  可她要怎么说?“神皇选中的邵王妃是我,不是新野县主,你俩别着急,慢慢商量私奔不迟”?

  武雍娘只是低声哭泣,边哭边摇头:

  “我不能……我不能走,阿耶这些天本来就不好过,天天吃药……朝中好多大臣怀疑是他害死狄国老,他又没法分辩,心里有苦说不出。神皇的脾气,那手段,你也知道,我这么一走,我全家都活不成了……”

  这倒是实话。如果她确实被钦点为邵王妃了却悍然私奔,真会连累全家。薛崇简也无法反驳,只能长声叹息,将怀中女子搂得更紧:

  “那你说怎么办呢?我俩发过那么多誓,说好了同生共死,宁可埋骨一处也不跟别人苛活过日子,都不算数了吗?雍娘,我是真心的啊……”

  “我也是真心。要是能不带累别人,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这一生也快活了……”武雍娘喃喃回道,“阿简,你走吧,回家去吧……不用再管我,你就娶了我二妹,好好待她。我们的事,她都知道,她不怪你……她会用心服侍你一辈子,给你生儿育女。我们还能见面,将来,说不定还能让儿女结亲,代替你我得偿心愿……”

  “你这话……要是那晚之前,我也就认了。”薛崇简苦笑,“那晚,我俩已经……你已经不是……你嫁给邵王,他要是怪你,该怎么办?是我做的孽,我怎么能让你受苦?我本不该……我该护着你一辈子。”

  武雍娘摇摇头,虽还在抽泣,语声倒比先前镇静多了:

  “我不怪你,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也不后悔。你我做不成夫妻,至少我清清白白的身子给了你……邵王怎么想,怎么办,我都不后悔。哪怕他当场杀了我,至少我这辈子有那么心甘情愿的快活时候……何况这种事也多,我听说过,并不是所有女子都落红。他再怎么怀疑,我不承认就是了。神皇赐婚,我不信他敢把我怎样。”

  修多罗暗暗点头,倒有些佩服这新野县主。确实并非所有女子都落红,她自己就没,而这也不意外。嵩山学武时,师父就提醒过她,习练腿功的少女将来极大可能会被误认为已非处子,她早有准备。

  邵王重润其实也……不是太在意吧?

  武雍娘又问:“你我这事,有别人知道么?我是没告诉人过……连那晚我二妹在边院客舍里等我,觉得我回去太晚,起了疑心追问,我都没告诉她真相。你……也没跟临淄王说吧?”

  “你放心。这是什么事,我那么乐意坏你名节么?”薛崇简苦笑,“后来三郎跟我取笑,我都没说。不过三郎那人,外表粗豪,其实极细心聪明。那晚你我在园子里,不是刚开始……他就走了?又耽误那么久,他虽然没在外头死等着望风,大概也猜着了一二吧?不过他嘴也紧,我信他不会随便对人混说。”

  听他二人这番言语,似乎在李迥秀臧夫人成婚那一夜,这对小情人园中私会、颠倒缠绵来着,而答应守在园门口替他们望风的临淄王隆基早早就走了,以成其好事……唔,看这二人如今的举动,修多罗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该……走掉?

  她对听别人窗根窥视闺私没啥兴趣,然而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她摸到梁王府庖厨来是为什么来着……对了,治心疾的药饮子。

  修多罗忽又有了个主意。

  咳嗽一声,她又跺脚整衣,确定那对火热的小情侣听到自己动静,有时间分开整顿,彼此不太会尴尬了,才从树后转出身子。

  薛崇简把武雍娘护在身后,一脸警惕骇然地盯着她。淡淡月光下,等修多罗走近,他认出自己母亲的护卫,表情更增恐惧:

  “修多罗?是公主让你来抓我的?”

  看这表现,薛崇简果然不知道修多罗已被指婚给邵王,仍当她是自家的部曲客女而已。修多罗也无意挑明,只摇摇头,行礼也省了:

  “公主不知道我来,我是……另有要事。不小心听了些二郎和县主说话,两位恕罪。不过有个好消息,神皇指定的邵王妃,并非新野县主,两位放心。”

  “什么?”那对男女同时惊呼。薛崇简更走上一步,急问:

  “此话当真?怎么白天我听家里,听他们隐约说着邵王妃定下了武家娘子?你这话是听家母亲口说的?不是雍娘,那定下了谁?”

  “定下了谁,恕修多罗还不能透露。”她说着脸上一热,“反正不是新野县主,信不信由你们啦……我的意思,二位不忙着走人,可以从长计议。另外,我还有事相求。”

  武雍娘已从薛崇简身后走出来。她与修多罗也见过几面,知其身份,扯着薛崇简衣袖低声道:

  “既然如此,你先回家去吧。等明日打探清楚了,再定行止不迟。”

  “要是她骗我们呢?说不定是我娘派她来拦截阻止我俩的。”太平公主所生的四个儿女中,属二郎崇简最忤逆跳脱,也最常受母亲责罚,他对修多罗相应亦不大信任。

  修多罗笑了笑,反问:“我要真是公主派来拦截阻止两位私逃的,二郎可有信心带武娘子逃走?”

  这些王孙郎君都从小习文练武,薛崇简身手算是不错,要和修多罗一对一打斗、寻机逃脱,尚有机会。但他要再带走一个娇滴滴的心上人,就绝无可能。薛崇简也想到了这一点,叹口气,问:“你有什么事相求?”

  “梁王近几年患有心疾,常服一种药饮子,说是很有效用,是不是?”修多罗问武雍娘,见对方点头,续道:“修多罗家有一位长亲,也同患心疾,发作起来痛苦又危险。听说府上这药饮子不错,想请典药师跟我走一趟,到我家给长亲也依样配几副饮子,配完就送他回府。”

  “那个,明天我叫人抄一副药方,送到公主府小娘子你手里去吧?”武雍娘回道。

  修多罗摇头,继续撒谎:“实不相瞒,我已当面向令尊梁王求过药饮子,梁王婉言拒绝了,坚决不给,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令尊既然已拒绝在先,县主命人抄送的药方,恐怕也不会那么地道准确。救长亲性命要紧,今夜我偷入王府,本来就是打算带走府上的典药师。哪怕过后梁王降罪、公主震怒,也顾不得了。”

  “典药师……”武雍娘脸现迟疑,“那个药饮子,家父也看得珍贵,确实不愿随意外传。专配那饮子的典药姓孙,家父不准他自己出府的……”

  “所以我只能偷进来绑人哪。”修多罗一摊手,微笑,“二郎和小娘子放心,只要小娘子把我带到孙典药房外,指明人物,你们就走。掳人由我自己下手就行,绝不会连累到你们。你们的秘密,我也必定保守严谨,不会向任何人乱说。”

  这就是她刚刚想到的主意了。武三思自己并不懂药理,如果他利用治心疾的饮子给狄仁杰下毒,大概得事先和家中的典药师商量。她把那个药师弄走,找个僻静地方好好讯问他一番,如果能问出点什么,就为审理狄仁杰一案立下大功了。

  武雍娘又迟疑半晌,和薛崇简低声商议好久,最终下定决心,带着修多罗向厨院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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