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雌雄凤凰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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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考虑窃贼如何销赃。七宝帐这类重器,在都城内过于显眼,几乎不可能整体出手发卖。拆散零碎着变钱似乎更可行,但那也需要有相熟又胆大贪婪的行商敢接。卢娘子昨晚刚说过,她出门不多,与南市首饰行胡商不熟。这府里一般是全四去跟胡商接头交易,他也能调动下人和漆箱等物,这一想就觉得全四嫌疑最大了,果然……”
婉儿带着一丝笑意,看邵王重润向张易之详细解释他的破案思路。堂上只有他们三人闲谈着坐等。杨氏姐弟和张昌宗,连带卢娘子,都先后率人去南市追讨七宝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重润是个非常聪明清醒的年轻人,婉儿没看错他。
“全四作恶,易之倒不意外。”张易之脸色一直带有些许尴尬,“此人在我张家,本是个不入内宅的三等奴。先母迁入侍郎府,带了些奴婢过来。卢娘子倒不必说,向来是先母心腹,也不知道这全四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被一力提拔成全宅管事。小人心性,见不得贵物入眼。”
只怕还不仅如此,婉儿想。这座宅第本来是凤阁侍郎李迥秀和臧夫人的居所,二张兄弟很少来此。婚夜突变,臧夫人身死,李迥秀至今被囚,府第中奴婢前途未卜,人心惶惶。
那全四眼见有机会偷盗“七宝帐”,他又有现成的销赃下家。如果能顺利将帐上珍宝发卖换钱、卷包逃走,那他和同谋者后半生足够做个富家翁逍遥度日。这诱惑,可不是谁都能抵挡得住。
二张虽不知情,但他家下人偷盗御宝,他兄弟俩怎么也得落个“治家无方纵奴犯奸”的罪过。以他们恩宠之盛,平时这也不算什么,如今却又连累了女皇新宠杨慎追,形势就十分复杂微妙。
众目睽睽之下,他兄弟俩即便没有故意设圈套陷害杨慎追,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表现还是很明显。如果七宝帐被追回,原样交还宫中,女皇明了整件事前因后果,对阿追这无辜受屈的美少年只会更加怜爱。对旧爱二张么……
“神皇若嗔怪我兄弟纵容下人,易之也不敢推辩,唯有肉袒请罪罢了。”张易之叹息着望向婉儿,嘴上虽没明说,显然是求她在女皇面前美言几句。婉儿只微微一笑:
“五郎勿忧。经今天一幕,五郎六郎应对杨供奉的为人有所了解。他年轻不知世务,心地尚属纯良,也乐意与人为善。五郎若要向神皇请罪,托杨供奉转达,似更加稳妥。”
“唔……”张易之表情犹豫,“杨供奉确实心胸宽厚,但我不知该如何……”
“他阿姐今日暴躁妄动,得罪了六郎。想必杨供奉此时心里也正惴惴不安。”婉儿提醒,“放下成见,五郎与他推心置腹一谈,当有奇效。”
张易之恍然大悟。邵王重润却在一边问:
“上官娘子,这杨供奉和他阿姐,到底是怎么个出身来历?看他二人谈吐气质,似乎不象生在贱籍啊?”
婉儿微笑答道:“二郎好眼力。他姐弟俩本出身外戚弘农杨氏观王一房,其先父知庆曾任左千牛将军,逝世之后,正室夫人遣散奴婢,杨将军侍姬带着身子没入内教坊,一胎双生他姐弟两个。后来杨将军的独子病亡,其弟打听到他尚有一遗腹子,到内教坊查档籍,赎出了杨供奉姐弟,本为争家财……这等事世间常有,大王和五郎自然知悉。”
张易之和重润都点头会意。重润又问:
“那他姐弟两个,怎么又到太平公主府里投身为奴?”
“他两个都不在贱籍上,其实不算奴婢,是在公主身边侍奉习学的良人。”婉儿纠正重润的说法,“杨供奉的叔父,托找门路把他姐弟两个送入公主府,也是为他们求出身的意思。公主看这一对少年都生得聪明俊俏,就留下教导了几年。”
东宫嫡子欲言又止,犹豫片刻,才继续发问:
“那小女子修多罗,今日在这宅内行凶,劫持六郎。就算五郎开恩,不再追究她责任,她回公主府以后……我姑母那刚正严厉的性子,少不得也要责罚她吧?”
“狠狠打她一顿,是最轻的了。”婉儿一笑答,“要是修多罗运气好,五郎还肯遣人跟她回公主府去说个情,可能打一顿算完。要是赶上公主心情不好……哈,那我也不知道她会是什么下场。”
她说着,眼神一扫张易之,见他表情沉着,并不急于表态,大概心里已开始盘算各种条件,准备讨价还价。重润也注意到了,唇角微微一撇,有些烦躁不悦。
这就好玩了……一对同胞双生姐弟,弟弟刚成为女皇面首,莫不成姐姐又入了女皇嫡孙的眼?
婉儿倚靠到凭几上,玩味地瞧着重润低眉沉思的侧颜。
修多罗和阿追一胎双生,眉目脸型自然相似。但他两个的骨相都偏阳刚,阿追长开以后,无论身材骨架、容貌气度都是少男中的上上之选,否则阅人无数的太平公主和婉儿,也不会单挑中他来“悉心栽培”。修多罗就……很难说算个“美女”,至少东宫里,比修多罗更娇媚诱人的艳姬多了去了。
东宫皇太子一家,哪怕流贬房陵时,身边也没缺过侍奉人,召回洛阳复立后更不用说。重润今年已经十八岁,又是唯一嫡子,婉儿估计他母亲韦妃早就在他房内放了几个过得去的婢女服侍教导他。
邵王还没儿女,大概是这方面兴致不高,或者他母亲控制手段出色——王公正式成婚立妃之后再生下“嫡长子”,一般会被认为是家国之幸,也更能讨得女皇欢心。
“上官娘子,”重润一声唤回婉儿游离的思絮,“重润有一不情之请,可否请娘子向我姑母代陈?”
来了。
“妾洗耳恭听。”婉儿微笑答。
“神皇不以重润幼稚浅薄,命我查访李侍郎夫人受害一案。”年轻皇孙努力把话说得严肃正经,但潮红脸颊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在出卖他的情绪,“臧夫人不幸,案发内闱,我一男子,查访询问涉案诸人本多有不便。神皇虽命娘子襄助于我,娘子毕竟位望尊重,日掌机枢,须得常在神皇驾前侍奉。我想……身边再有一得力女子,既知此案细情,又能随意出入房宅内外,才方便一展手脚……就临时用几天,等此案结束,再、再说别的……”
他还是心虚情怯,越讲越混乱不自在。婉儿拼命忍笑,一闪眼只见旁边的张易之也掀唇露出两排雪白牙齿,只还控制着没乐出声。
其实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你就直接开口,管太平公主索要她身边一个侍婢,真不算个事。她给还是不给,都不妨碍什么。
重润还是从小在边陲长大,回洛阳后又幽居深宫,不十分明白朝廷内外的行止范式,经常会在这种小节上“露怯”。婉儿一边好笑,又有些怜爱他,忍着肚内抽搐答应下来。
他不明白规矩,也还没亲身经历过那些算计疑虑、阴谋背叛、残酷血腥、片甲不留的撕扯拼杀、玉石俱焚的壮烈搏击……他的想法还好揣测,行为也能预判。婉儿还能安心地看待重润,还能对他保有一丝信赖期待。
狄仁杰已逝,这世上值得她这份心意的人,越来越少了。
他们在侍郎宅里等了约两个时辰,张昌宗和杨氏姐弟一行才回来。人赃俱获,“七宝帐”基本完璧归赵。
几个人都很兴奋,比手划脚说个不停。原来修多罗先到南市首饰行那胡商家中,正撞上全四和一个胡匠杀掉了他两个心腹,忙着分赃。
装有“七宝帐”的红漆木箱,昨日被调换后,就悄悄送到了南市那家首饰行。与全四相厚的胡人工匠,却也是瞒着自己东家,私下商议做这案子的。全四今天一见瞒不住了,仓促带心腹跑去胡商家,工匠听说闹大发了,立即出手杀掉全四身边二人。那既是为了分宝者少一些,也是怕全四几人翻脸,联手做掉自己之意。
二人争执几句,反正死人不能复生,全四也不在乎了,只催促胡匠赶紧把七宝帐上的金珠珍玉取下,二人各携一部分逃出神都。正忙着拆帐子,修多罗破门入室,阻止他二人毁坏宝帐。
三人在室内一直周旋到张昌宗和杨慎追带人赶来,大队人马惊动了南市商胡,一时闹得沸沸扬扬,又出动市署和周边的金吾卫府来弹压。不管怎么说,一番辛苦,“七宝帐”大体追回,这一役算是圆满成功。
只是帐子上悬缀的金银珠玉,被拆下不少,后来全四和胡匠着急,下手粗暴,更在那流霞焕彩的锦面上扯出剪出好些破口。这样碎烂零落的“七宝帐”不能交还内库,需得仔细修复,还其原貌。
二张兄弟自知难逃咎责,主动提出在宅内修补宝帐,由卢娘子带着婢妇来做。杨慎追也去现场监工,修多罗不放心他,也要跟去。婉儿唤住她:
“修多罗,等等。方才邵王说,想调你跟着他一起查臧夫人一案,你意如何?”
男装侍女登时愣在当地。重润则别过脸去,好似突然对案上一尊铜镜发生了莫大兴趣。
“公主……”修多罗唇中吐出两个字,顿一下,似也想起了自己回太平公主府后要面临什么,脸上升起愁云:
“但凭上官娘子作主……我……”
她跺跺脚,扭头追着弟弟走了。婉儿正暗自偷乐,忽见一个小奴进来,靠近重润低声说些话,重润惊讶抬头,向张易之道:
“五郎,宫内遣来诊治李侍郎的侍御医说,李侍郎身体好转,刚刚想起了什么,似乎与令堂一案有紧密关系。”
昨天重润与李迥秀当面谈过话后,曾遣人到尚药局,请女皇的侍御医来此宅为李迥秀诊治,这事婉儿知道,事实上是她批准的。算算时间,侍御医上午就该到了,这应该是针药齐施之下,李迥秀的晕疾有所好转,恢复了一些记忆。
在场人都知道此事要紧,一起到李迥秀暂住的厢房里探视他。进门时,本宅主人两太阳穴还都插着金针,双目紧闭,身边香炉里则不知在燃烧什么药草,冒出刺鼻药气。
李迥秀本来是个丰神俊朗面目清癯的中年美男子,否则臧夫人也不会偏偏看上他。但连番大醉又饱受囚禁之苦,他显得脸容浮肿焦黄,双眼涣散无神。被呼唤开目之后,他看一眼进来诸人,就扭过脸去,好似门窗外的阳光过于刺目。
张易之兄弟和这“继父”关系平平,两下里见面尴尬,都不怎么说话。来路上,一行人就说好了,由邵王重润主问。
重润也算沉得住气,开口先问他体中如何、是否病痛稍解。“凤阁侍郎”原名“中书侍郎”,乃是中书省长官中书令的副手,本来也是三品大员,如果再加一个“同平章事”衔头,就是宰相。李迥秀尚未加衔,但位望已算不低,不宜过于轻侮。
二人酬答一阵,重润才转入正题,问他想起了什么事,能对破解臧夫人一案有所帮助。李迥秀皱着眉头答道:
“那一夜,某本醉死了,一概无知无觉。最后记得的,就是大王等傧相将我扶架入床,摔倒在地。然后身上有阵阵微痛……”
“那是尊夫人的拳脚……”重润显然想笑,但看了二张兄弟一下,尽力忍住。
“是。某心内也知不妥,毕竟是婚夜,还是想挣扎起来成礼,但真是一动都动弹不得。”李迥秀叹口气,“再后来房中静下来,某就睡过去了。之前一直只记得这些,今日扎了针灸,耳目一清,我又忽然想起……”
“什么?”重润追问。
“那时房内忽然很冷。”李迥秀又皱起眉,“不是一般的冷,是一阵一阵的,好似阴风入骨……”
“李侍郎醉后未曾加衣,倒在地面上睡过去,大概受了地下潮湿?”婉儿插言问。
李迥秀摇头:“不是地面潮冷,是半空中吹来阴风似的那种冷。某也使劲想张开眼,可眼皮不听使唤,最终就睁开一线,恍恍惚惚好象看见……”
“看见什么?”这一声是张昌宗屏息问出来的。
“房内有个白影,飘在半空中。”李迥秀叹息,“象个身形胖大的男子……当时现在,某都不能肯定是不是真见过,可能确实喝多了吧。喝多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