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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安乐郡主

唐宫奇案之银香囊 森林鹿 6644 2022-05-09 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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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二 浮津空积翠,篱菊谩堆金。宽心游雪景,忽遇一枝春。”

  隆基读完手里竹签上的四句诗,再抬头看一眼供案后高大的观音金像,挠挠后脑,满心疑惑。

  这是重阳会里的求签障幕,佛像供案前后都摆设着簇拥成山的盆菊,“篱菊谩堆金”这句算是应景。其它三句,是什么意思呢?特别是“宽心游雪景”,方入金秋,哪里来雪景?

  手上一空,他刚从签筒里抽出来的竹签被五弟隆业一把抢走,高声念出,又引发大笑。身边还有不少堂表兄弟,以邵王重润为首,一起到这帐幕里来凑热闹求签的。大射礼刚刚结束,如今到了年轻郎君们漫游玩乐的时间。

  兄弟们笑的显然是最后那‘一枝春’,边笑边挤眉弄眼,暗示隆基将会有艳遇。还是堂兄重润稳重些,笑着把那竹签要过来,递给佛案前打坐的老尼:

  “你们别闹了,静听比丘解签语。”

  老尼慈眉善目,一直笑眯眯地守在签筒旁边,为今日来游玩的凤子龙孙们诠释助兴。她接过竹签一瞧,缓声道:

  “空积翠、谩堆金,眼前喧妍,皆属虚幻。专意未偕,而无心自有。郎君宽心守待,喜逐时来。”

  这大概算是上签吧,隆基想,意思是他的福缘运气都在后头,眼前的好处,没他什么份。倒也不错,他原没想着眼下能有什么机缘巧遇,他能别再给自己和家人招祸就好。

  他父亲相王意识到把这第三子发落到乡下庄园去也没用,这大半年都把他关在家里“潜心读书练武”,基本不许他再见任何外人。重阳菊会还是数月来他第一次外出放风,与重润等堂表兄弟再见,恍若隔世,嬉笑打闹无所不至。

  “邵王兄也来抽一签啊。”隆基和其他兄弟怂恿起哄。菊会上设立的这一圈“佛前求签许愿”帷幕,原本主要是为怀胎求男而立,所以供的佛像是观音而非弥勒。一开始来求签的也都是已婚的小娘子,她们散去之后,年轻郎君才相约来抽签测算自己的婚姻子嗣运。

  重润笑笑,果然也先行香拜一拜观音,伸手摇晃半天签筒,抽出一支竹符。隆基和兄弟们挤上去看,只见那符签上写道:

  “第四十四 五雷斩勘伐妖邪,太乙移文祸怎遮。此际因君多妙计,何劳巧急告吾家。”

  解签老尼看了,脸色却微微一沉,先闭目念声佛号,才吐出八个字:

  “自作自受,自心自知。”

  之后就不肯再言语了。重润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将那竹签供放在案前瓷缶里,又从怀里摸出一串金通宝,一并投入瓷缶禳灾。

  那串金钱是他刚刚在射礼上赢下来的。隆基怀里也有两串,他和堂兄的箭法都相当不错。下一个求签的是小魏王武延基,他抽出的竹符上写道:

  “第二十九 好四只为登高见,佳会须知在九边。教君谓得神仙面,谁信重阳雪满天。”

  越发不吉利。前三句都罢了,“谁信重阳雪满天”,倒和隆基求得的那句“宽心游雪景”前后相连,意思象是指武延基今日要遭个灾,而隆基也在这灾祸中,只不会被波及。老尼看了签语,又只肯说八个字“胎产待时,喜气来临”,她显然知道武延基的新婚妻子永泰郡主已身怀有孕。

  “上问比丘师,小魏王妃求得的签语是什么?”在旁边好奇发问的,是东宫长子平恩王重福。他妻子也有孕了,方才求了个好签,喜滋滋来找丈夫说了好一会儿话。重福自己求的签语也相当不错。这一问是做长兄的关心妹妹,重润神情也相当关注。

  那老尼却摇摇头,只向瓷缶瞥一眼,不肯透露天机。不过以他们“抽到上中签带走、抽到平下签投缶禳灾”的作派来看,永泰郡主抽到的八成也不是什么好签。

  小魏王脸色更不好看,一扯平恩王衣袖,又向邵王努努嘴。东宫长子犹豫了下,过来跟自己二弟说几句,邵王重润叹口气,向隆基招手:

  “有点事,三弟陪我们走走吧。”

  平恩王重福带头,重润、隆基、武延基堂表兄弟四人离开大群,要找个清静地方单独说话。此时大宴和射礼都散了,洛水岸边,上阳宫内,这一大片开敞草坡上,处处都是行障帷幕围出来的赏景欢会场,男男女女各自成群,观菊赋诗、比武较量、看戏赏技、拜佛诵经、采花斗草无所不至。

  四人途经一处焚香礼拜帷幕,只听幕内正持诵《圣母元君灵应经》:

  “……世人夫妇,其於婚合,或犯咸池,或犯天狗。三刑六害,隔角交加,孤阴寡阳,天罗地网,艰於嗣息,多是孤独。若欲求男,即诵此经,当有九天监生大神,招神摄风,遂生贤子……”

  重福和武延基都住脚向帐内瞧过去,隆基也注目去看,只看到跪经的仕女命妇行列当中有那怀孕的平恩王妃——长相极似六舅父张昌宗的雪肤花貌少妇。武延基诧异地“咦”一声,重福已笑道:

  “七妹怎么不见?她也该来听听这灵应经,她那身子……妹夫,要不你去找找尊夫人,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反正也不急。”

  这话说得语带戏谑,却也明显有拖延意味。东宫长子大概知道小魏王要说什么,而且并不情愿参与。武延基只摇摇头,推一把自己的大舅兄,径直离开这帐幕。

  隆基坠在四人末尾,左右瞧着风景人群,忽见远处有个年轻女子转出来,立地向自己这边凝望。

  安乐郡主。

  皇室虽不象汉地腐儒世家那么讲究男女大防,年轻的亲戚兄弟姐妹,仍是不能随意厮混的。东宫和相王又都严厉管束儿女,隆基与堂姐妹们见面并不多,但对这位年纪最幼的堂妹印象极深。原因无他,安乐郡主生得太过娇美伶俐,让人想忘掉都难。

  她如今嫁作梁王世子之妻,将来也是身集公主与王妃名位于一体的人物,和她七姐永泰郡主一样。而且隆基听说过,永泰郡主性情尚属温顺,安乐郡主却是个不安份的活泼美女,经常招灾闯祸——和自己一样。

  这不安份的活泼美女立在远处,眺望着重福重润两位兄长及七姐夫等自己一行,看着象是要过来说话,隆基心里还有点暗暗盼望。但安乐郡主忽然转头,又望向另一个方向。

  隆基也随着她视线转头,可中间有几棵树和围障阻碍,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见安乐郡主脚步一顿,立地不知所措,犹豫片刻,忽然一回身提着裙裾跑远了。

  真是个奇怪的小娘子……隆基摇摇头,加快脚跟上前面三位兄长。重福将他们带到一处三面围幕里,那敞开无遮挡的南面对着洛水,风景秀丽,幕中铺设的花毡席案上尚留着些点心食水、花翠残钿,象有一群游春仕女刚离去,还没来得及收拾。

  武延基表情带着怒气,重润神色略尴尬,重福则基本事不关已不愿多掺合。四人刚坐下,顾盼无外人,武延基单刀直入:

  “臧夫人那案子,太子妃与邵王说过了吧?延基也不敢强求别的,只望能将亡父污名撤出卷宗,再告知二张兄弟——这案子前前后后,根本和我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卷宗已经御审结案,宣奉行存档入库了,如若再动,牵扯太大。”重润委宛解释,“本来已经石沉大海,过不了几年,还有谁能记得这事?妹夫你要是坚持重审改判,那肯定要惊动神皇,再翻腾起来,可就不知又有谁要遭殃……”

  “所以就得我家顶着这一盆狗血污名,天长地久,世代流传?”武延基气愤反问,“凭什么啊?凭什么你东宫男女作孽,偏扯来我家人挡灾?”

  隆基大吃一惊。二张生母臧夫人命案查访,他前期也曾掺和过不少,后来被父亲管束远离,但也一直关注着。对于邵王主查得出的“老魏王夫妇魇使杀人”结论,他虽也有怀疑,大体上能接受。怎么小魏王忽然又说“东宫男女作孽”?听这口风,杀人凶手竟是东宫的人?

  重润也迅速向隆基投来一瞥,强自镇定地道:“你继母老魏王妃在家行妖术,这口风可不是我传出去的。妹夫你再仔细想想,你父子是怎么对我那堂姑母的,再来说我无缘无故扯你家人挡灾!再说了,阿臧案是否与你家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也难讲得很。案发当夜,你和八妹夫二人也消失过很久啊……还是我和三弟奋力排查,才还你二人清白,可见我本心也根本不想连累于你们。”

  他眼神里有些话。隆基想了一想,笑道:“是了,当日小弟与邵王兄一意排除魏王兄弟嫌疑,其实还有好些线索,并没认真去追究。魏王兄要是真心力主重审此案,也没什么,各种当日忽略了的疑点就一并重新查考呗。”

  “怎么?三郎你个猴崽子,也来威胁我?”武延基和隆基也很相熟,他们都是从小在神都宫苑里一起玩大的女皇孙辈,论起来交情其实比刚从房陵返回没几年的东宫一家长久深厚得多。但那“交情”么,算不算的吧。

  毕竟武延基姓武,而重润、隆基,以及重福,都姓“李”。

  陇西李,大唐李,高祖太宗天皇大帝的李。

  “三郎全不知情,他就事论事而已。”重润又给堂弟一个微笑,继续苦口婆心劝说七妹夫:

  “逝者已去,往事难追。我知道这事很有点委屈令尊英名,不过我七妹不是和妹夫你过得挺好?你小夫妻恩爱,如今连儿子都要有了,何必再对上一辈子的烂帐耿耿于怀牵扯不清?神皇老迈年高,喜怒无常,真翻腾出来,你好好想想,对谁有好处?”

  说得对啊,隆基暗暗点头。武延基却冷笑道:

  “要真是事后抓瞎没辙,顺势推出我家父母来顶罪,那延基也就认头了。这案子,不是东宫一开始就做下圈套、认准家父已逝、魏王府没了势力,成心嫁祸打压我武氏的么?换成你,这口气你能咽下去?”

  “哪有这话?”重润吃了一惊,“这是谁进的谗言?妹夫你可不能听信小人挑拨离间!你我本是一家,同出神皇嫡脉,怎么会做圈套害你们?”

  “还真敢说!别的也罢了,案发之后你们马上派人去我家骗走那个银香囊,用来冒抵你七妹丢在死尸手里那个,这怎么解释?”武延基越说越生气,“令妹再三赌誓,说是意外,她那么一个娇弱小女子——”

  神都地气邪性,说谁谁到。帷幕边上此时恰传来一声娇呼:

  “郎君——”

  四个年轻男子抬头看过去,刚举步走入围障的,正是小魏王妃永泰郡主。她已有些显怀,走路吃力,泪眼盈盈地望着丈夫,楚楚可怜。

  “你怎么来了?”四人都吃了一惊,武延基脱口询问,语气中倒还杂有关心,不似他对舅兄那么愤怒。永泰郡主没答他问话,只含泪道:

  “求你了,别再说这事,二哥和我们都不是有意的。你就看在我肚子里孩儿面上……”

  “我愿意翻腾吗?”一提这话,武延基又自发怒,“方才张五郎兄弟怎么对我的,你没瞧见?他兄弟俩日夜服侍神皇,轻轻吹一句枕边风,我全家死无葬身之地!这事不挑明,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日夜不安,你敢自不心疼呐!你就向着自家兄弟姐妹……”

  袖子被扯动,隆基扭头,看到平恩王重福在向自己使眼色:

  “三弟,你我先走一步吧,让他们小夫妻和邵王好生谈谈。”

  隆基早觉得手足无措,深觉自己已经听到太多了。永泰郡主一现身,对着怀孕的堂姐妹,他更尴尬。东宫长子这一示意,他长出一口气,连忙喏喏应声,也没再看邵王重润的脸色,跟着重福退出帐幕外。

  永泰郡主是从围障东边走进来的,重福和隆基也是向东退了出去,幕外没什么异常。二人闲聊着沿小路散步,由东转北,兜一大圈,隆基忽觉草坡上许多人视线表情有异。

  他回头一瞧,全身如坠冰窖。

  自己和重福刚走出来不久的三面围障之西,一群人静坐在那里,隔着帐幕听说话。

  那群人里,有张易之张昌宗兄弟,有三伯父东宫太子显,还有鬓发如银的祖母圣神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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